而今天,同样的一幕,再出于宣室殿上演。
——同样是一个儒家出身、一个法家出身两个年轻人,只见了彼此一面,话都没说上一句,便本能的恨上了彼此。
但没有人知道:这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对未来的长安朝堂、刘汉社稷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怎朕不开口,便没人开口了?”
极其漫长的沉默之后,刘胜终还是主动打破了殿内,那好似被抽干空气般的压抑氛围;
而在刘胜开口之后,当今刘胜最忠实的狗腿子:丞相刘舍,便不假思索的站出身来。
“二位,都是陛下十分看重的才俊,将来未必不会有在陛下身边共事的机会。”
“便借今日,彼此相熟相熟······”
“——这位,是由现任廷尉卿赵禹,于先孝景皇帝年间举荐,并被太子安排去廷尉历练的张汤张监令。”
“——这位,是今岁考举金榜头名,儒贤颜回第十世孙,陛下钦点之状元郎:颜异颜生。”
有刘舍从中活跃气氛,殿内的氛围似是被驱散了些许;
先前被这两个年轻人唬住的百官公卿,也终是在氛围趋于缓和的同时回过身,调整好状态,澹然的看向殿内的两个年轻人。
有活力,是好事;
有竞争,更是好事。
尤其是在黄老学懒洋洋的把着政坛和学术界,让‘不做不错’成为一句流行于的当下,年轻官员愿意竞争、愿意做些什么,总还是一件好事。
但对于这两个年轻人,殿内百官公卿的心思,更多还是看热闹不怕事大。
——儒家和法家诶!
明争暗斗、互相攻讦数百年,至今都还‘不共戴天’的两个学派各自最杰出的新生代,居然同时出现在了天子刘胜,以及满朝公卿百官的面前。
那么接下来,故事,会是怎样的走向呢?
是像晁错、袁盎那样的又一对死敌?
还是······
其实,无论怎么样,这个八卦的含金量,都已经足以吸引这些个达官贵族的注意力。
毕竟在这个娱乐手段极度贵乏,人力资源季度短缺,朝堂工作压力又这么大的时代,有个乐子,可实在是太让人感到舒心了······
“果然是孔丘那腐儒的徒子徒孙!”
“隔着大半个未央宫,我就已经在廷尉属衙,闻到腐儒的酸臭了······”
对面虽是新科状元,而且是华夏历史上的第一位状元郎,但张汤好歹也已经是比千石的廷尉左监令。
面对着必将从二百石起步的黄毛小子,自然是不能客气一点,毫不迟疑的丢下一句蔑视,便自顾自昂起头,对御榻方向拱起手。
正要弯下腰,像刘胜拱手行礼,却闻耳边,响起一声丝毫听不出怯懦的嘲讽。
“听说法家的人,都自诩为商鞅、韩非的徒子徒孙。”
“却不知就连那公子韩非,都曾说我儒家先贤:卜商子夏,才是真正的法家之祖。”
“——法家的人,学着先贤子夏的学问,反自诩延卫豪族商鞅、韩公子韩非的师承,对祖师子夏的老师仲尼,却只蛮横无理的称呼一声‘孔丘’?”
“哼!”
···
“我听说,儿孙敬重父祖,是因为再造之恩。”
“孙儿敬重祖父,是为了感恩祖父生养了父亲,才让父亲有了生养自己的机会。”
“我从来没有听说谁家的孙儿,是一边敬重自己的父亲,一边又不孝于自己的祖父的。”
“——现在,法家始祖卜商子夏,却被自诩为法家之士的人贬为‘窃学小人’,子夏的老师仲尼,更被法家屡屡中伤为腐儒。”
“这在我看来,就像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得孩子,一边说自己的先祖是恶贼,一边还说先祖的父亲,是比恶贼还要可恶的穷寇······”
···
“这样的话,如果是出自我儒家士子之口,是绝对不可以想象的。”
“但法家历来以严酷律法残民、欺民,对于人伦纲常置若罔闻。”
“能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倒也确实没什么奇怪的——这很符合法家的做派。”
“倒是不曾想:我从遥远的济南赶来,却能在这皇宫未央之中,也见到无君无父的法家酷吏······”
好家伙!
颜异机关枪般一阵突突,朝中公卿百官,只各自直呼好家伙!
——牛!
——不愧是名门之后,复圣颜回的嫡系后人!
且不论说的有没有道理,但就是这份从容地气质、站出身的勇气,以及言辞的犀利,都足以让殿内百官,对这个看上去有些文弱的状元郎刮目相看。
甚至就连御榻之上的刘胜,都将目光中,那本能带着的一丝鄙夷——对儒家的鄙夷收回去些许。
对儒家,刘胜的态度虽不比太祖刘邦那么恶劣,但也绝对好不到祖父刘恒的程度。
非要讨论,那也就是‘你是儒生,但你很有能力,所以朕可以假装不知道你是儒生’的程度。
再进一步,那就是在强迫刘胜了。
而今天,看到自己亲自选定的状元郎,在尚还未得到官、爵,尚还是白身的前提下,正面回怼许多年前便进了刘胜的考察名单,甚至堪称‘简在帝心’的张汤时,刘胜对颜异,甚至连带着对儒家的感官,都下意识了好转了不少。
这当然不是说刘胜立场不坚定,能被一个颜异,就改变对儒家的恶劣看法。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看着张汤和颜异针锋相对故,刘胜恍忽之间,似乎又听到了老头子曾在耳边,所提起过得那番话。
“为君者,首重制衡。”
“一人得道,则必有一敌,可与之分庭抗礼。”
“一人得势,有敌,则朝堂小乱,天下大安;”
“一人得势,满朝故旧当于,则朝堂小安,又必天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