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印案,纵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汤宗虽然不曾亲身经历,但现在想起来,也忍不住一个寒颤,要说它是一桩惩治污吏的大案,好像也不是,说它是一桩冤案,好像也算不上。
当时朝廷有制,大明每年各布政司、府、县都要向户部呈送钱粮及财税收支、税款账目。户部与各布政司、府、县的数字须完全相符,分毫不差,才可以交差,如果有一项不符,整个账册便要被驳回,重新填报,重新盖上地方政府的印章。
可问题是,各地官员都要到京师应天府来报送账册,而上缴的却多是税粮,路途遥远,难免有损耗,出现账册与实物对不上的情况也是常事,稍有错误就要重报,离京师较近的江南倒也罢了,回去就回去,一个来回也就几日时间,但是大明可是有十多个承宣布政使司,尤其云贵、两广、晋陕这些地方要错了再打个来回,怕是直接就要到第二年了,所以前往户部审核的官员都备有事先盖过印信的空白书册以备使用,便于重新书写交差。
这事倒也情有可原,整个大明官员几乎都知道,可偏偏有一个人不知道,而这个不知道的人偏偏又是朱元璋本人!
这可是个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主,好家伙,居然有人敢瞒他?!震怒之下,谁说情谁倒霉,法不责众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句压根不用考虑的废话,直接就因此事杀了三万多官员,出手狠辣可见一斑。
那现在的这桩案子,江南运河流经了几个省份,就有几个省份的官员牵扯进去,漕运衙门的总兵、参将、把总也是跑不脱,这要是被朱棣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可真是难以想象。
汤宗万万没想到,查个奉天殿刺驾案,反倒是扯出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案子,而相比于这件事,什么江南运河漕粮被劫案,什么汉王遇刺案,在它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
现在真相是有了,要不要向皇上禀告,怎么禀告又成了汤宗无法抉择的矛盾。
想到这里,他看向王朗瑞,“周洪宗的这条生财之道怕不是一开始就发现了的吧?”
他想要从王朗瑞口中证实自己的猜测。
“大人明察秋毫。”王朗瑞惭愧,“其实最开始是我们东家先找的耿璇,他是浙江都指挥使,也是漕运参将,我们东家只要给他奉上银子,就能借用朝廷漕船运丝绸北上,比我们丝绸行自己的商船可是要划算安全很多,可后来周洪宗上任浙江布政使,察觉了其中内情,所有事情就成了他出面,而且他不满足于只挣这搭船钱,甚至自己找客源进丝绸,如此才有了后来之事。”
“原来如此。”汤宗点头,王朗瑞的这番话也算是证实了这桩漕运舞弊大案由来已久,牵扯甚多。
他上下观察王朗瑞,“你一路从杭州府乞讨来京?”
“是。”王朗瑞称是,“大人,那王清源将济民丝绸行所有织机账目毁去,所有银两也一概充公,草民喊冤,相识之人害怕,不敢相助,只能一路乞讨而来......”
汤宗起身,唤来汤福,让他拿来二十两银子,给了王朗瑞,“王朗瑞,你应当已经知道了,现在王清源已经潜逃,皇上也已经下旨缉拿,你这仇也算是报了,你做了这么久的丝绸生意,再找一个东家也是不难。”
王朗瑞惊讶,“可是大人,那草民东家的冤屈......”
汤宗叹口气,“杭州府的案子牵扯两个多月前的奉天殿刺驾案,你的东家和周洪宗做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勾当,哪怕你喊冤到皇上那里,也是告不了冤,那些银子家当也别想再拿回来。”
“这......”王朗瑞闻言一滞,眼神慢慢昏暗下来。
汤宗又道,“这件事本官已经知道了,但本官也要告诉你,此事从现在起,就烂在你的肚子里,谁也不能再说,否则,后果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