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上的迷雾终于是迎来了消散的一天。
一叶扁舟横于河上。
碧水涟漪,偶尔见鱼儿冒出水面;白云连天,时而飞鸟掠于云上。
“今天真是个好天。”
夏知蝉仰卧在扁舟之上,看着天上不停变化的云团,在那蔚蓝色的画布天穹上勾画着无数形态。
“我有三百年都没有见过太阳了,身上都快要长绿苔了……”
扁舟尾端,站着一个黑衣渔翁,手里抓着一根翠绿竹篙。他有些感叹的抬头望着天上的白日:
“燕赤侠曾经跟我说过,三百年后才会有人为我解开封印。我本来是不信的,这三百年来我也遇见了不少灵官,他们也都是能渡过生死关的,可就是解不开那碑文上的谜题。”
生死关,就是指夏知蝉之前面对的那只恐怖妖怪。如果能抵抗住幻术激发的欲望诱惑,还能不惧死亡对抗根本战胜不了的怪物,就有资格去解碑文。
“那怪物其实就是你的本体吧。”
夏知蝉一语道破。
“当然,不过因为元神被镇压着,什么妖法神通都施展不出来,只能凭借着身体皮糙肉厚来硬抗你们的攻击。”
那实则为大妖的渔翁叹了口气,那条在夏知蝉看来极难对付的黑色触手其实是他的尾巴。可怜他当年就被燕赤侠一剑斩去了尾巴,花了三百年才好不容易长出来新尾巴。
“你是这些年来,我所见过的灵官里修为最低的……”
夏知蝉听见了,也只能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到现在也只是个没有入门的普通人,虽然名义上是五色灵官,但没有修炼内息仙法。
“但就凭你这还不入门的实力,就能强撑着渡过生死关,还能解开碑文,这其中的机缘真是说不清楚啊。”
黑衣渔翁一摆手中的竹篙,脚下扁舟就向着大河的对岸飘去。
“机缘?我的机缘就是差点拼掉小命,然后就得到了这一张破纸。”
夏知蝉从右手袖口里面抽出来一道黄符,借着天上正盛的日头,反复打量着上面的花纹。
那黄符不过就是一张平常见到的黄纸,不管是龙虎山的正统道士还是乡间野道观里的骗子道士都是用这种黄纸。
但是上面用朱砂勾勒出复杂花纹,正中间用苍劲有力的笔法写着“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敕令”,这几个字上隐隐约约有银白色的纹路浮现出来,然后又消沉下去,然后再出现,再消沉下去,周而复始不停。
“破纸?这东西压了我的元神整整三百年,那可是你们老祖宗燕赤侠摄来了一条天雷,混着自己的精血写下来的。”
那渔翁看见夏知蝉拿出来那道从黑色方碑里面得到的朱砂黄符,下意识的往后面移了移身体,脸上显露出十分忌惮的神色。
“我告诉你啊,别说那些由你们人枉死后的怨恨之气所聚集成的妖邪,就算是我们这种真正意义上修炼了好多年的大妖也是怕得不行。”
之前也说过,夏知蝉遇到的九成妖邪,都是人死之后因为各种原因不愿进入轮回,加上某些机缘巧合才修成了妖邪。
而渔翁,却是实打实从一只普通的动物开始修炼,铸内丹,化人形,再修炼神通妖术,经历千年才能成为一代大妖。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夏知蝉歪过头,上下打量着那个船尾站立的黑衣渔翁,就算是他偷偷开了通灵眼,都看不出来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修炼出来的。
不过从之前跟它的交谈中,能够推测出来它应该是水中的动物修炼成精的。不过具体的就猜不出来了。
“这个……”
那渔翁突然有些扭捏,他晃了晃脑袋,迟疑了半天才说道:
“我是只一千三百岁修为的老黿,五百岁的时候因为偷吞龙珠,被东海龙族追杀,所以才不得不逃到这里避难。”
“黿?”
夏知蝉翻身坐了起来,他又一次上下打量着那个黑衣渔翁,有些不确定的继续说道:
“就是王八,乌龟之类的……”
“你非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渔翁想了想,自己这一族跟那些王八乌龟什么的都算是近亲,从这个角度来看夏知蝉说的也不错:
“但是我们这一族身上流淌着的是上古时期赑屃殿下的血,所以也算半个龙种,要不然我也不敢偷吃龙珠啊。”
赑屃,上古时期中神龙生九子,其中之一就是赑屃。传说其可以驮负三山五岳而行,力大无穷,但性格不喜争斗。如今大多石碑石柱下所雕刻的龙头龟身形象就是赑屃。
“哦,原来如此。”
夏知蝉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朱砂黄符又收回到自己右手袖口里。他下意识想要从袖口里拿出来赤红酒葫芦喝上一口酒。但是左手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酒葫芦变成船送南二过河了。
这个时候,已经看见了河岸。黑衣渔翁于是催动脚下的一叶扁舟,靠到了河岸边。
夏知蝉跳下船,回身对那黑衣渔翁躬身施礼:
“多谢。”
实则是大妖的渔翁也是回了一礼,然后就站在船尾说道:
“今日解救之恩,容在下他日再报。你我就此别过,三年后自会再相见。”
“三年?那你现在去哪?”
夏知蝉被这个准确的时间说的眉头一蹙,但是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这只千年大妖的去向。
“或回东海,或去南洋,反正是离开大齐疆土。”
那渔翁用自己手里的竹篙在水面上轻轻一点,那一叶扁舟就摇晃着向着大河的下流飘去。
“他年再会,一切保重。”
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那一叶扁舟就彻彻底底消失在了夏知蝉的眼前,不知去向。
“三年……”
夏知蝉口中默默念着,右手在袖袍之内暗掐灵纹。他想要推算看看,三年后自己会遇见什么样的事情,居然需要一只千年大妖相助。
过了半晌,夏知蝉停下了脚步,右手在自己的眉心狠狠揉了几下。
三年之后,正好是他命中死劫到来之时。
……
一间路边小酒馆。
高挂的酒幌子被冷冽的秋风吹打着四处摇摆不停。
今日的秋风又冷了几分,路上赶路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心里想念着家中妻子端上的那一碗热茶。
漂泊在外不能回家的人,在走到这家小酒馆前面时,就被那飘出来的浓郁酒香所吸引,忍不住走进去买上一壶热酒。
门帘一挑,进来了一个年轻的带刀侠客。他穿一身利落劲装,双手抱着一把黑鞘长刀,腰间还挂着一个红色的酒葫芦。
“来一壶酒,切两斤酱肉。”
年轻的刀客坐下,把手里的长刀放在桌子一角。他没意识到或者是他也不在乎,在他坐下来的时候,这间小酒馆里有不少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有人盯着他手里的刀,有人却看他腰间的酒葫芦。
“来嘞,客官您的酒和肉。”
跑堂的小二端着一壶刚热的酒和一碟酱肉走了过来。一边放到刀客面前的桌子上面,一边悄悄打量着那把黑色的长刀。
刀客没有在意,他倒了一杯酒,看着冒着热气的酒液落到白瓷酒杯里面。他目光深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