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勒哈缓缓睁开眼眶,里面也开始燃烧起疯狂和满足:“接受我们身为杀戮工具的本性。”
“毕竟,”他举起刀,咧开嘴:“人类生来,就是要杀戮同类的。”
科恩磨着牙齿,眼神十分可怕,像野兽一样弯着腰,似乎随时要扑击。
怪物……
抛弃……累赘……
像个……怪物……
科恩发红的双目掠过对手的武器和四肢,掠过地上的“承重者”宝剑。
几乎像是本能一样,他瞬间想好了进攻的路径和方法。
杀死他!
撕裂他!
就在此时。
一只手搭上了科恩的肩膀。
高度紧张的科恩猛地一颤,就要回头出手!
“放松。”
“似乎是黑沙领的停战号。”一把轻快而虚弱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听见这把声音,科恩和图勒哈同时一僵!
那把声音虽然不重,却充满了惘然:
“那个孩子……居然做到了啊。”
那个瞬间,科恩的情绪开始消退,他眼前的红色慢慢消失。
体内的群星之耀也慢慢回落。
警戒官颤抖着回过身。
图勒哈彻底愣住了,他瞪着难以置信的双眼。
他看着科恩身后的那个人捂着胸口,靠在怀亚的肩膀上,艰难起身。
“怎么……怎么可……”火炙骑士结巴地开口:“怎么可能?”
科恩颤抖着伸出手,接过对方的手臂,把他搀扶住,脸上写满了震惊:
“拉斐尔?”
“你……你怎么……”
只见被一剑穿心的男人,王国秘科的年轻人,拉斐尔·林德伯格睁着一双红瞳,脸上涌起一道道的黑色脉络。
就像爬上脸庞的黑蛇。
火炙骑士死死盯着年轻人的心脏——那里完好如初。
他又扫过地面——刚刚的血泊还未消失。
刚刚不可能刺偏……
衣物还是破损的……
但是……
“不可能,”看着对方胸口光洁的皮肤,又看看他脸上诡异的黑纹,图勒哈皱紧眉头,前所未有地凝重:“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拉斐尔虚弱地耸耸肩,脸上的黑色脉络一阵颤栗。
“什么东西?”
“火炙骑士,你说你……在血与火的地狱中煅烧成型?”
在黑沙领的撤退号中,拉斐尔露出一个微笑。
他把身体压上同样震惊的怀亚肩膀,脸上的黑色脉络渐渐消退:
“我对此深表怀疑。”
“你一定没见过……真正的地狱。”
————
当泰尔斯恍惚地走出英雄大厅时,他简直快要虚脱了。
以贾斯汀勋爵为首的白刃卫队和宫廷卫兵,乃至大公亲卫们,纷纷用奇异而惊讶的眼神盯着这位年幼的王子。
以坎比达子爵为首,人数更多的黑沙领战士们,则眼神犀利,不乏恨意和杀意。
有不少人的兵刃已经染血。
但面对眼前两拨剑拔弩张的士兵,表情松弛的泰尔斯却好整似暇,毫无反应。
跟大厅里的事情比起来……
王子哂然一笑。
曾经沧海……
“放松。”泰尔斯疲惫地吐了一口气,无所谓地对着两边的人马甩了甩手,好像他们只是一排排的泥塑雕像。
“停战号都吹了……”小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过刀光剑影组成的战阵:“你们又不是没接到命令……”
泰尔斯像是分开波浪的帆船,所到之处,无论是黑沙领还是英灵宫一方的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往两侧让开道路。
显得王子的幼小身影特别孤寂。
泰尔斯一步一步地向前跋涉,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走过疑惑的白刃卫队,走过凶恶的黑沙领步兵,走过重剑,走过弓弩,走过铁盾,走过吓人的链锤和页锤。
但这些都没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直到人潮的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泰尔斯的眼前。
泰尔斯停下了脚步。
他弯起嘴角。
几乎一度停滞的压抑心跳,顿时欢快起来。
泰尔斯挑挑眉毛,看着眼前的瘦削男人——他头发凌乱,衣着破损,身上被绑缚过的痕迹还很明显。
“日安,普提莱,”他缓缓地叹出一口气,弯起嘴角,“真狼狈啊。”
“日安,殿下,”普提莱目带深意看着他,点点头,平静而淡定:
“彼此彼此。”
一大一小的两人站在黑沙领的重围里,承受着周围或警惕,或憎恨,或不忿的目光,静静地对视着。
一秒钟后,泰尔斯露出一个勉强而虚弱的笑容,他低下头:“谢谢。”
“不,是我们该感谢您,”普提莱轻叹一声,眨了眨眼,看向周围神色不善的士兵们,感慨道:“您刚刚做到了哪怕极境高手,哪怕千军万马,哪怕神灵和灾祸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赢了?
星辰副使却敏感地注意到,王子的情绪并不高。
“啊,”泰尔斯耸了耸肩,神色黯然:“其他人呢?”
普提莱微微眯眼。
“停战号刚刚吹响,”瘦削的副使淡淡地吐出一口气:“给他们一点时间。”
泰尔斯低下头。
那些人。
那些为了他能顺利潜入大厅,而舍身诱敌的人……
还有多少人能回来?
就在此时,他突然注意到,在两拨人马之外,有五六个人远远地站在走廊上,警惕而沉稳地看着这边。
为首者是一个老人,他脸颊凹陷,鼻梁不高,眼眶也不像平常的北地人那样深陷,正安静而淡定地闭目养神。
泰尔斯认出了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老人——努恩王与佩菲特决斗前,正是他出言呵斥几位桀骜不驯的大公,而泰尔斯的马车闯进城闸之前,也是他走在红女巫的身边。
“那是……”泰尔斯疑惑道。
普提莱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点了点头:“嗯,龙霄城的封地伯爵,努恩王多年来最信任的封臣,御前会议的里斯班首相阁下。”
“当他和皓月神殿的大主祭同时出现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泰尔斯看着里斯班身边仅有的几名护卫,心中惊讶:
“丢下部队,孤身跟随着大主祭进宫,他可真有胆魄。”
普提莱微微一笑。
“如果您在我们这趟旅途中学到了什么,殿下,”星辰的副使淡然道:“那我希望它是……”
“永远不要低估北地人的胆魄。”
想起努恩和伦巴,泰尔斯叹息着点头回应。
就在此时,两人的余光齐齐一动。
通向英雄大厅的四个走廊之一,两个人出现在尽头。
那是一个年轻人,以及一个壮年人。
那是曾经跟随星辉战神的亲卫,在桦树林里跟随泰尔斯的星辰老兵,杰纳德,他倚靠在新兵威罗的肩膀上,颤巍巍向着这边走来。
用着枪的小兵脸色苍白,似乎非常紧张。
泰尔斯心神一松。
在他们的身后,是两个神情疲惫的白刃卫队的汉子:尼寇莱跟迈尔克似乎伤势沉重,他们搀扶着彼此,一瘸一拐地走来。
一个个人影出现在眼前:白刃卫士,星辰的士兵,不仅仅是他们的人,也有黑沙领的士兵。
另一个走廊,神情不爽的火炙骑士披着一件破损明显的轻甲,健壮的身躯缓缓步来,似乎完全没有受伤。
在他的身后,神色萎靡的科恩和怀亚,以及脸色苍白的拉斐尔,拖着脚步,对他们露出笑容。
泰尔斯攥紧了拳头。
一队黑沙领的士兵抬着担架,架着一名泰尔斯不认识的短发女子回来了,只看见坎比达子爵脸色一变,走上前去。
队伍的最后,随风之鬼艰难地顶着右手的夹板,背着奄奄一息的米兰达·亚伦德,出现在视野里。
女剑士立刻被脸色不佳的科恩和拉斐尔接过。
那一刻,泰尔斯吸进一口气,然后深深地呼出。
并不是所有人都回来了,但是……
至少……
至少……
看着远处走来的人们,泰尔斯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消耗,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这一刻,星辰副使看见王子紧紧地闭上眼睛,翘起嘴角。
“啊,普提莱,”泰尔斯声音微颤,欣慰地开口:
“我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