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便一句:她也是泰尔斯第一次带着女大公逃课的原因之一。
金克丝女士依然操着那副让人不自觉紧张起来的嗓音:“另外,我还带来了另外几位大人的话。”
“我建议您悉心听取——哪怕您来自南方。”
听到这里,泰尔斯无奈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身对着她躬身一礼。
金克丝女士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抬起角度堪比天鹅颈的脖子,清了清嗓子。
“龙霄城女大公阁下托我提醒您,在她听政的这段时间里,”女士高傲地道:“宫里新到的那些书籍……”
“好的,金克丝女士,”泰尔斯头疼地挠挠耳朵:“麻烦你回禀女大公阁下,我会等到她回去时再拆礼物的。”
金克丝女士眯起眼睛,虽然表情不变,但泰尔斯知道,她是在不满王子的打断。
但几分钟后,女士再度开口。
“里斯班伯爵也托我提醒您,在他陪伴女大公摄政的时候,”女官这次稍稍放低了一些姿态,却依然直视着泰尔斯的眼睛:“为了您的安全与龙霄城的声誉,请遵守国王的敕令……”
“好的,金克丝女士,”泰尔斯抚摸着珍妮的马头,安抚她不满主人迟迟不解开她束缚的躁动:“麻烦你替我感谢忙于摄政,还抽空关心我的里斯班伯爵大人,并告诉他:我不会跑出斧区和矛区的。”
金克丝微蹙眉头。
“最后……”
“瑟瑞·尼寇莱队长托我提醒您,因为听政日尤其特殊,所以出外时请务必配合贾斯汀勋爵以及亲卫队的工作,”女士的声音缓和下来,但依旧让人紧张:“还有,因为您两个月前,那次八点后方才回返的不良记录……”
“这一次,一旦您回来的时间超过下午五点,他就准备召回所有亲卫并锁闭城闸,同时建议您自行解决食宿。”
泰尔斯皱起眉头,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
他在脑里自动过滤了一下金克丝女士的美化,还原出陨星者不爽地抱着手臂,在一张苍白的死人脸下说出的原话:“你让他过了五点就不要回来了,干脆死在外面吧!”
王子推开栅栏,踏上马凳,蹬鞍上马。
“好的,金克丝女士,”王子面对着严肃的女官,沉吟了几秒:“再次麻烦你,对那个死……对尼寇莱勋爵说……”
金克丝女官挑起眉毛。
“五点?”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认真严肃地道:
“他怎么不去死?”
下一刻,泰尔斯毫不犹豫地一甩马缰,在珍妮响亮的嘶鸣声中,策马而出!
王子头也不回地冲过愕然的女官身边,跟在他身旁的随扈和士兵们纷纷跟上,包括无奈的怀亚,淡定的罗尔夫,以及生着闷气的埃达。
他甩动手上的马缰,策马冲出英灵宫前的广场,向第一城闸而去。
————
从英灵宫到矛区的路途没有花多少时间,尤其是在大公亲卫和巡逻队们的通力配合下,街道和大路上可谓畅通无阻。
在刚刚调侃怀亚的话里,有一点他没说谎:这是泰尔斯争取来的,来之不易的放风机会——到离英灵宫不远的矛区里下棋。
在马上颠簸的泰尔斯一边控制着身体的起伏,在后方看着珍妮的双耳和她欢快的步伐,一边弯起嘴角。
六年里,至少他的骑术突飞猛进——埃克斯特在文化上也许稍逊传承特殊的星辰一筹,但论起对军事技艺的重视,就连最粗鲁最低等的北地贵族,也要甩开星辰的同行们一大截。
泰尔斯还记得,他和女大公的户外课程(这是客气的叫法)里,当负责“上课”的尼寇莱发现他仅有的两个学生——泰尔斯因为对马匹过敏而骑术欠佳,女大公因为心中畏惧而抗拒上马的时候……
面无表情的陨星者直接要来了粗绳,把他们牢牢地绑上马匹,然后点燃马尾。
每天一次,每次两小时。
效果立竿见影——十天后,无论他还是女孩,都在呕吐和眩晕中变成了马术“高手”,至少是熟手。
搞定了这一步,尼寇莱才解开绳子,开始悠闲地矫正他们的骑马姿势和技巧,介绍马具。
然后就是拿起武器……再然后就是骑马狩猎……
后来,有位前白刃卫士私下里告诉泰尔斯:把时长和频率各乘以二,再把点燃马尾的火把变成蜂窝,就是白刃卫队的标准骑术训练。
王子想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泰尔斯扯动手上的缰绳,微微用力,同时向后深坐,双腿轻轻后滑到一个放松的姿势。
聪慧的珍妮立刻开始降速,确认了这一点的泰尔斯,也适时地松开缰绳以示鼓励,抚慰着这位兴奋不已,激情难抑,渴求着发泄的漂亮姑娘——她发出不满的哼声。
珍妮的马蹄重重点地,几秒钟后,她停在他们的目的地前。
怀亚和贾斯汀勋爵的坐骑也停了下来。
泰尔斯一边用抚摸和吁声赞赏着得意洋洋的珍妮——她最近染上了用不满的撒娇吸引主人注意的坏习惯——一边感叹着马匹的难对付丝毫不下于人类。
他想起黑沙领的那几百骑兵——天知道训练出一个熟练奔驰的骑兵要花多少时间和精力。
泰尔斯跨下了马镫,把缰绳交给后面的杰纳德,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目的地——矛区的一间棋牌室。
听说这儿原本是一间装潢出色的贵族旅店,直到独力经营的老板,在六年前那场席卷龙霄城的浩劫里横遭劫匪而亡,他的一位康玛斯同乡便出资盘下了这里,照着原本的装潢改成了一家供贵族消遣的娱乐室,听说生意还不错。
当然,“生意不错”这个词在今天是与它无缘了——自从三年前,星辰王子选定这里作为他每月出行的定点,这家棋牌室就不得不接受每月清场一次,静候王子的命运,但显然这不是坏事,因为之后它的生意不降反升,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来看看那位久居宫中的神秘王子“战斗过的地方”。
泰尔斯在老板的谄媚声中踏进棋牌室:数以百计的大公亲卫和巡逻队早已把这里彻底搜查完毕,并隔离邻近的区域。
王子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厅,叹了一口气。
他缓步登上台阶,来到二楼的包厢,从贾斯汀到怀亚、罗尔夫不等的护卫们形影不离地跟上。
在老板的带路下,泰尔斯熟练地跨过一扇大门,来到最大的包厢里——这是个半露天的包厢,面积很大,一侧露台对着楼下的矛区街道,王子的棋座就在露台边上,从这里可以把街上的景色尽收眼底。
泰尔斯通过露台,毫不意外地看到无数亲卫队和巡逻队都把守着街上到附近楼房的要害处,至少两百号人,弓弩上弦,定时巡逻,严防死守可能的不速之客,几乎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露台上的自己。
这种阵势和气氛,加上戒严,即使人数少了一半,也不可能再发生六年前的悲剧吧。
一朝被蛇咬……
王子耸了耸肩,在座位上坐下,放下书本。
他把目光转移到面前的棋盘和棋子上——从艾伦比亚王国开始,在西陆流传了近百年却仍然热度不减的《帝国兴衰》——对面那个本该是对弈者的座位则空空如也。
“好了,”泰尔斯看着棋盘上那枚立起的红色国王,一边略有感慨地看着棋盒里既熟悉又陌生的黑红棋子,一边对着仍在不懈地检查四周的怀亚和贾斯汀说道:“你们可以出去了,反正既不关门,也有露台,你们在门外和街道上守着也是一样的。”
“跟以前一样,我想自己待着。”
怀亚的身后,罗尔夫微微点头,他放下一盘经过检查的食物和水之后,抓着还准备讨好两句的老板前往一楼,埃达则早就不知所踪——大概在房顶吧。
“泰尔斯王子,”前白刃卫队的贾斯汀勋爵谨慎地道:“老规矩,三个小时,如果您需要任何……”
王子吐出一口气:“我会第一时间让你们知道。”
贾斯汀勋爵点点头,跟怀亚对视一眼,双双走到泰尔斯身后十米的房门处,把守着出入口,同时死死盯着同时在阅读和弈棋的王子。
“每回都是这样。”泰尔斯摇头轻声一笑,继续从棋盒里拿出棋子,开始一个个摆上棋盘。
包厢和街区上都回复了安静,只有士兵们不时传来的脚步声,以及身后隐隐传来的,怀亚对罗尔夫的小小抱怨声。
近卫、投石弩、盾战士、小卒……
就在泰尔斯摆好倒数第二枚棋子,正准备去拿最后一枚棋子的时候。
两只修长白皙,指甲漂亮的手指突兀地出现了。
手指从天而降,拈住了那枚黑色国王,把它轻轻放到泰尔斯的棋阵里,摆好、扶正,甚至与棋格对齐,将正面转到与红方垂直的方向。
一丝不苟,无比精细。
“谢谢。”
泰尔斯挑了挑眉,他抬起头,毫不意外地对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轻轻点头。
王子久违的朋友——气之魔能师,艾希达·萨克恩优雅而安静地坐在对面的座位上,盯着棋盘上的棋子,微翘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