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们的老师叹了一口气,颇为不适地咳嗽了一声:“我想,我们至少能达成一点共识:战争没有那么简单,它们既不是单纯的破坏与重建,也绝非简单的掠夺和再造——至于胜负,这更是其中最肤浅的东西。”
希克瑟看向窗外,眼中似乎有情绪流动:“所以,两位,你们都是有条件和权力,在未来发动战争的人,甚至是对彼此——我并非劝诫你们厌恶战争,但在你们下定决心开战之前,我想,是否该先想清楚:这么做是否真的能达到你们的目的?有多少意想不到的事情会由此发生?会有什么额外的后果?在更加长远的未来标志着什么?对你们双方的影响该如何计算?”
泰尔斯和塞尔玛齐齐沉默下来,思考着什么。
“战争不是过分理想的游戏,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单向突进,决定高下——我倒是希望它有那么简单,简单到在厮杀之外,我们只要坐在帐篷里计算完筹码的数量,听完帐篷外的喊杀声,就算决出胜负,就能彻底了结。”
希克瑟出神地看着窗外,似乎忘记了自己只是在总结,只是在‘聊天’,而自顾自地道:“但它不是。”
“不是。”
“死亡?牺牲?利益?代价?胜负?这些都只是战争中最表面的东西,”老乌鸦颇有感慨:“更重要的是,两国成千上万人的命运将由此决定,前后千百年的走向将被它影响,所有一切因素都将在这个残酷的熔炉里经受考验。而你我,无论是位高权重的领主,或者随风沉浮的黎民,都不过是其中最无力的棋子,因为它很多时候并不由我们决定,哪怕你就是战争的发起者或者胜利者。”
“请记得,两位亲爱的先生小姐。”
“在虚伪的道德指责之外,在简单的利益计算之外,在虚无的战士荣誉之外,”希克瑟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过往:“更不要轻视了战争本身——它远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不是非赢即输,非利益即代价,非生存即死亡的游戏。”
泰尔斯和塞尔玛看着老师的这副样子,似乎感觉到了其中的沉重,他们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好了,只是一些小感慨,”希克瑟回过神来,不以为意地唏嘘一笑:“那么,我们回到主题来,像这种无法以一时胜负论断输赢的例子,你们还有更多吗?”
“如果暂时没有的话,”老乌鸦不等他们开口,就有意无意地眨动着镜片里的眼眸:“那我倒是想让你们继续思考一个例子。”
泰尔斯和塞尔玛微微一愣。
直到虚弱的老人吐出一个词:
“血色之年。”
“在胜负之外,我们该在怎样的角度,在何种程度上,评价这满布战争的惨烈一年?”
泰尔斯顿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老师。
他有种错觉,希克瑟在说完那个词的刹那,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那是带着审视的一眼,与他平素的轻松惬意相差悬殊。
“算是你们的额外作业吧,但不必交给我了,因为我们下次也不会讨论它,”老乌鸦吃力地站起身,哈哈一笑:“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泰尔斯还来不及思考那个题目的意义,两位学生就连忙恭谨地送身体不佳的老师出门。
咯噔,咯噔,咯噔……
“塞尔玛,”看着老师远去的背影,泰尔斯挥去脑子里的阴影,用最郑重的口气对塞尔玛道:“听着。”
正在收拾笔记的塞尔玛微微一怔。
“怎么了?”
只见王子满脸严肃,他深吸了一口气,格外认真地注视着塞尔玛的双眼。
看得少女心中忐忑。
“今天,户外课程过后,也就是大约晚饭的时候。”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想起昨天的见闻,心中越发紧张。
“我……我有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语气之重,前所未有。
塞尔玛愣愣地看着他,似乎非常不习惯王子殿下这么认真的时候:“非常重要?”
“是的,”泰尔斯似乎觉得对方不够重视,于是赶紧加了一句:“你一定要认真考虑!关乎——关乎我们两个的未来!”
“是甚至会影响我们整整一生的大事!”
女大公呆住了。
她在夹鼻眼镜后面眨了眨眼睛,然后……
脸红了。
“好,好吧,”少女清了清嗓子,有些慌乱,但她立刻拿出平素女大公的威严,高傲地抬起脖子,轻哼一声:“希望你准时,王子殿下。”
不等泰尔斯反应,下一秒,塞尔玛就踏出一个标准的舞蹈进步,嗖地离开了书房。
咦?
她怎么连书本都没有收完,就跑了?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赤色的耳根。
还有,她为什么……
下一秒,泰尔斯突然想起了什么。
王子大吃一惊,他猛地站起来,伸出右手,脸色古怪地追了出去:
“喂,你是不是又想太多了啊,小滑头!”
英灵宫的另一端。
希克瑟拄着拐杖的步伐远去,走出这个走廊。
他从虚弱的肺里呼出一口空气,痛苦地咳嗽一声,然后摆摆手,拒绝了一旁要上来搀扶他的仆人。
“谢谢,但我还没那么老……”
咯噔,咯噔,咯噔……
希克瑟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北地景色,想起刚刚的对话,表情一扫轻松与嬉笑,认真起来。
虽然他是很聪明,虽然他有着那样的眸子。
但是……
不。
“但他既不像他的父亲,”老乌鸦表情感慨地叹息道,低声嘀咕着:“也不像你啊……”
希克瑟翘起嘴角,看着窗外的天空,有些玩味地摇了摇头。
你说呢,瑟兰?
老头佝偻着身姿,一瘸一拐,孤身走出了英灵宫的回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