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门外的那群人,”洛桑二世对她的诘问恍若不闻,“无论他们要你做什么,许了什么好处,发了什么威胁……你都不该参与。”
“你就这么平静,这么冷淡,就没有半点不甘和怨恨?”
贝利西亚一脚踩灭地上的烟头,语气急促。
“即便当年,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在你的日常饮食里下毒,害你和老特恩布尔帮主一起,不明不白地败亡在黑剑手里?”
洛桑二世手指一紧。
也许……不是那么不明不白。
但是……
“不重要了。”
杀手面无表情。
事到如今,都没有意义了。
“不重要?”
贝利西亚难以置信地追问道:
“即便早在那之前,你两次剿杀黑剑无果,也是因为我提前通风报信,好让他有所防备,逃脱追杀?”
洛桑二世纹丝不动。
“即便无论当年还是现在,我都是那个背叛陷害你,致你一败涂地,令你万劫不复,落得如斯田地的婊子?”
女人走到他身旁,不知不觉间咬牙切齿。
“你真的能放下这一切吗,亲爱的?”
“放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所遭受的一切不公不义和不幸?”
洛桑二世表情冷漠。
“你甘心就这样,烂死在这个臭粪坑里?”
贝利西亚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伏,凑到杀手眼前。
“即便现在,你有个在门外的机会,去为曾经的一切――”
哗啦!
贝利西亚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金属急响,异变陡生!
砰!
“啊!你――”
在贝利西亚突兀的惊呼中,倏然睁眼的洛桑二世左臂一闪,扼住女人的脖颈!
“你的话太多了,亲爱的,”洛桑二世冷冷开口,手指越扼越紧,“也靠得太近了。”
他的眼前,跪在地上的贝利西亚呼吸困难,双手死命扒动颈间坚硬的血族指爪,却收效甚微。
洛桑二世收紧手臂,将无力反抗的贝利西亚拉到他眼前。
在血族特有的视野里,她的脖颈修长而白皙,皮下的血管在缓缓鼓动。
散发芳香的诱惑。
【血……】
洛桑二世努力压制着体内的渴望,却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贝利西亚无法大喊,呼吸也越发困难。
但在度过最初的惊诧后,她立刻冷静下来。
“但我,我若不,不靠近你……”
女人垂下双手,死死地盯着对方。
“又怎能了解你,击败你……”
洛桑二世咬紧了獠牙。
他锋利的指爪轻轻划过她咽喉处的肌肤。
指尖的感觉告诉他:她在颤抖。
贝利西亚轻轻抚上对方的脸庞,艰难地勾起嘴角,吐出最后几个字:
“……俘虏你?”
那一瞬间,洛桑二世的瞳孔倏然睁大!
他指爪微松,贝利西亚得到空间,立刻大口呼吸起来。
但洛桑二世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
他突然发现,颤抖的不是贝利西亚。
而是自己的指尖。
为什么?
“动手吧,亲爱的,你还在等什么呢?”
贝利西亚终于缓和过来,但她没有反抗,而是看着扼住自己脖颈的手,凄然笑道:
“你不想要我的血吗?”
血。
看着对方的眼神,洛桑二世突然明白了什么。
下一秒,杀手彻底松开指爪,手臂颓然落地。
得脱束缚的贝利西亚趴在地上,咳嗽了好几下,放声大笑。
“我知道!”
她的笑声凄凉又释然,回荡在地牢里,引得角落的灯火急急晃动,墙壁上光影乱闪。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亲爱的,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
贝利西亚歪着腿侧坐在地上,缓缓抬头:
“我和你,婊子和杀手,我们都是被彻底打碎过的器具,只是拿胶水黏土勉强粘合起来,凑合着用。
“但内里的裂缝,是粘不起来的。
“破碎,复杂,别扭,自相矛盾,被过去诅咒着。”
洛桑二世呼吸一滞。
“所以我们才能吸引彼此。”
女人眼眶发红,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可怕:
“哪怕注定要彼此毁灭。”
洛桑二世愣住了。
【想要人爱你至深……】
不知为何,看着哈哈大笑,状若疯癫的贝利西亚,他突然想起那个会精神异能的肮脏种说过的话:
【……你先须寄付真心。】
他呆怔地望着眼前的女人,知道对方仍然在自己手臂可及的范围之内。
只要想,他立刻就能划开对方的喉咙。
痛饮鲜血。
但是……
洛桑二世闭上眼睛,把血渴彻底压制下去。
“我知道。”
杀手疲惫地开口,打断女人那越发悲凉的笑声:
“我知道你是个婊子。”
废话。
“那可要恭喜你,”贝利西亚顿了一下,讽刺道,“这么多年了,我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呢?”
“但却不是我的婊子,更不是死掉的博特的婊子。”
洛桑二世缓缓开口,语气冷静而淡然:
“你是特恩布尔的‘婊子’。”
话音落下。
贝利西亚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你……知道?”
“对,我知道。”
洛桑二世重新闭上眼睛。
“从某些时候――也许是从我不再惧怕极境敌手,而他手下没几个人是我十合之敌的时候――开始,老特恩布尔就不再全心信任我了。他看我的眼神里,深藏着忌惮。”
但他不在乎。
无论是老特恩布尔的这些弯弯绕绕,还是他刻意让“洛桑二世”深藏幕后,远离血瓶帮的帮务和利益,只做特恩布尔一个人的杀手,他都不在乎。
他只要做他最擅长也最纯粹的事――挥剑,杀人,这就够了。
“直到你被派到我的身边,为他永无止境的利益服务:刺探,监控,警惕,下手,打击敌人和异己――就像曾经的‘狗牙’博特,也许还有更多。”
洛桑二世睁开眼睛,无所谓地一笑:
“你没有背不背叛我一说,跟我一样,你只是在……做你的工作。”
一桩任务,一个目标。
仅此而已。
地牢里安静了许久。
“你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还是……”
“从第一天看到你,我就知道。”
洛桑二世缓声回答。
“来到血瓶帮之前,我被人背叛过,也背叛过别人,”杀手毫无波澜,“因此我知道。”
坐在他身旁的贝利西亚怔了好几秒,这才深吸一口气。
“那你……”
“那些你下在我饮食里的毒品,阳光还是什么的,我从第一天就发现了,”洛桑二世露出一个不知是讽刺还是无奈的笑容,“我换掉了你的货――它们从未奏效。”
贝利西亚缓缓扭头,眼神复杂。
“没错,我从未中毒,对你更是小心提防,时时警惕。”
女人噗嗤一声笑了。
“少来!当博特老大发疯挂掉,老特恩布尔问你肯不肯收留我暂住的时候,”贝利西亚笑声冷酷,“你不也没反对?”
被困在枷锁里的杀手转动眼神,深邃地望着女人。
贝利西亚的笑声渐渐止歇。
“作为探子或间谍,你要害我,或者特恩布尔不放心我,或者说你甚至背叛了特恩布尔――这所有的可能,我都能理解。”
杀手淡然地看着女人:
“我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贝利西亚的笑容消失了。
她平静地回望着杀手,说出答案:
“那滴血。”
洛桑二世沉默了很久。
“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
“那滴令人作呕,却能疗愈一切伤势,能奇迹般起死回生的吸血鬼源血。”
那滴充满了耻辱与罪恶,傲慢与恶毒,黑暗与痛苦的源血。
那滴据说是疗伤圣药,实则只能加剧伤痛的毒药。
那滴足以令许多人疯狂的活命希望。
来自他的过去。
笼罩他的当下。
毁灭他的未来。
只听洛桑二世轻声道:
“我在很久以前,甚至早在遇到你之前,就把它扔了。”
鬼知道扔在哪个无名阴沟里。
等着被时间侵蚀,腐坏,破碎。
永远埋葬。
直到……
“直到那个永星城的雨夜,那个我和老特恩布尔一同,去废屋截杀黑剑的那一夜。”
那个决定一切的雨夜。
他和黑剑的最后一战。
“在我临行前,”杀手闭上眼睛,“你重新把那滴血,交还给了我。”
贝利西亚笑了。
“是啦,我还记得你的表情――能让冷血残酷的洛桑二世惊掉下巴的事,可不多。”
女人重新掏出一根烟,却只是幽幽地望着它。
“你坚持要我带上它,‘以防万一’,你说,”洛桑二世握紧了仅剩的左手,身上的锁链发出轻响,“你还说,等我回来,你会解释一切。”
杀手不知不觉咬紧了牙齿。
“为什么,贝利西亚?”
“你是从哪里知道,又是怎么找回那滴源血的?是处心积虑?还是早有预谋?”
还有……
“你又为什么要把它还给我!”
洛桑二世呼吸急促,看向对方的眼神无比复杂:
“你既然要下毒,又为何要给药?”
“既然要害我,又为何要帮我?”
既然要他死。
又为何要他活?
要他在黑夜中死去,又在更深的黑夜中醒来?
要他醒来之后,继续活在这犹如地狱的人间里?
为血液而疯狂?
为什么?
“为什么?”
杀手追问的回声飘荡在地牢里,久久不息。
贝利西亚沉默了很久。
“但你从未回来。”
她轻声开口,绕开了他那些激动的诘问:
“至少……活着回来。”
话音落下,地牢恢复了安静。
俘虏的锁链不再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