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两个,都不如娇娇,”江舟说,忽然释然了,“那她就是有本事的了。”
正说着话,祁小娘子从外面走了过来:“大人,小黄在外面找您呢,说有要事禀报!”
祝缨走到前院,小黄正在门前直打转,见了她忙说:“大人!项二哥叫我来告诉大人一声,出事了!娇娇在牢里被人杀了!”
祝缨道:“什么?说仔细些。”
“项二哥没说那么多,他正在那儿看着贼人呢,叫我找项三娘,三娘不在家,我就请祁小娘子……”
祝缨点点头,转身去找了小江:“你的活计来了!跟我走。”
“死人了?”张仙姑惊得站了起来。
祝缨道:“你们别动,我叫侯五带人过来守着。”前衙后家,牢房也离她家不远,得防着些。能在牢里杀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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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没来得及换官服,提着刀就出去了,江舟也赶紧跟着一起过去了。小黄在前面打灯引路,侯五带着丁贵、小柳在门口守着。锤子和石头也想跟着,祝缨道:“你们留下来。锤子,留点心看好石头。”
一行人先入前衙,前衙已陆续点起了一些灯笼火把,往大牢那里聚去。府衙的牢房分两部分,一部分是暂时关押一些轻罪如犯夜禁、打架没打太重的之类,由一部分值房改成,与现在的值房相邻。另一部分就是“大牢”,另有入口,与府衙紧贴,是半地下的结构。潮湿、阴暗。越狱都得往上攻,方便镇压。
大牢里也分男监、女监,男左女右,娇娇被收押在女监里。才进来,这就出了事儿,让人不得不恼怒一下。
祝缨却一脸平常地走了进去,她留意看着这女监,还算干净。女监不大,女囚本来就不多。
项乐迎了上来,道:“大人。小人回来就在城里蹲守了一阵儿,听说……”
他随祝缨出去一趟颇受启发,回来就在娇娇家附近蹲了个点儿,听说娇娇除了荆五郎,还同一个司功佐、一个司法佐有些暧昧,司功佐是王司功手下文吏,司法佐是李司法手下文吏。他二人互相知道,只瞒着荆五郎一个傻子。
凡事总是这样,绿帽子底下的脑袋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荆五郎现在还不知道呢。
项乐就开始盯着司法佐,他直觉的认为,司法佐与大牢关系更密切,万一司法佐私纵囚犯,来个死无对证就不好了。哪知跟着司法佐进了县衙,见司法佐带了个面生的衙役到了女监。他觉得不对劲儿,进去一看,司法佐和女典狱昏倒在地,娇娇的牢房里一个壮汉正掐着娇娇的脖子,娇娇舌头都被掐出来了。
见他来,壮汉手上用力,娇娇手一垂,瘫了。
项乐拔刀守在大牢入口处,壮汉丢下娇娇,挟持司法佐为人质往外冲。路过入口时将司法佐往项乐身上一推,项乐闪开了,司法佐跌在地上。项乐再要追时,又哪里有他的踪影?项乐只得随手抓了个小黄,让他去报信。
等祝缨到了,项乐简单地说:“司法佐带个穿衙役号衣的人进来杀娇娇,那人夺门逃出大牢,现在不知所踪。”
祝缨对小江道:“你去看她。”指着司法佐说:“拿下!”
然后下令:“谁都不许动!”
自己纵身跃上了一旁的房顶,留下一群傻乎乎的衙役仰面朝上傻看着。祝缨闭上眼睛,过了一阵儿才张开,四下张望。
再次下令:“所有衙役集合!随我出府追捕。传我的令,明天不许开城门!全城搜捕!什么时候搜到了什么时候开城门!”
衙役们匆匆集合。
祝缨拔出长刀,突然从房顶一跃而下,刀锋直指一个一直低着头的魁梧身形。壮汉身边的四散逃开,逃得不灵活的甚至跌倒而用爬的。
壮汉听到风声猛地抬头,又拧身左旋,项乐道:“好贼子!就是他!”
壮汉手中无刀,俯身要往最近一个衙役身上抓去,祝缨刀锋已至,将他的背上从右臂往左肋重重一划!
壮汉一声哀嚎!
祝缨道:“来个人,给他缝缝,拖进去!”
她要夜审!
那一边,司法佐在大声喊冤,祝缨道:“堵上他的嘴!烦!这两个人分别看押!今晚该谁当值的?女监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男监的人呢?为什么不出来帮忙?”
盘问了才知道,夜里该两个人值夜的,不过因为之前大量释放了一些“轻犯”,犯人少了,典狱也就懈怠了。他们夜里就留一个人。司法佐轻易地带外人穿着衙役的衣服走了进来,今天本来不该他当值,他与人换了班,大摇大摆地晃到了大牢。
祝缨道:“项乐,记下,以后府衙的门禁必须严起来!凡进出之人,必得验明身份。入夜后无令不得进出!”
“是。”
府衙的动静在夜里被放大,司功等人或派人、或亲自往府衙这里赶来。也有遇到巡夜的,小地方,巡夜者也不敢阻拦李司法等人。待他们赶到,府门仍然紧闭,府内灯火通明,祝缨已然将府内搜了一遍,此时正在大牢里准备夜审。
选在大牢而不是大堂,因为这里还是案发地点。
祝缨先命将那个壮汉带上来,人一带上来,今夜当值的男典狱就认出来了:“原来是你?!大人!这个贼就是之前误放的那个!他怎么穿上号衣了?”
祝缨问道:“哪个?你认得准?”
男典狱道:“如何不认得,他在我这里关了半个月哩,我天天骂他。”
壮汉背上吃了一刀,冷汗直流,虚弱地骂道:“谁骂谁?”
祝缨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壮汉嘿嘿地笑着:“你猜?”
小吴亲自守门,此时让小柳来传话:“大人,王司功、李司法到!”
“只许他们自己进来。”
二人到了大牢,都吃了一惊,李司法道:“这不是赖三吗?!!!抓着了吗?大人果然厉害!诶?他这衣裳。”
接着,本府之司士、司兵也来了,小吴都顶住了,只许他们一个人进来,不让带随从。
几人到了大牢,面面相觑。
男典狱便接过了叙述的重任:“项小郎发觉不对,追着这贼。然后大人就来了!”接着着重描述了祝缨之英勇,什么拔地而起、从天而降、慧眼识贼……
祝缨道:“项乐,你来说吧。”
项乐遂将事情简要复述了一遍。李司法脸色煞白,指着司法佐道:“好贼子!你!你竟敢!”
司法佐大叫:“冤枉啊!大人,必是这姓项的看错了!”
这里闹哄哄的,小江从女监走了出来,祝缨问道:“如何?”应该就是个扼死。只是不知道尸身上还有什么别的痕迹没有。
小江道:“我只管死人,活人得找大娘看。”
“诶?”项乐出了一声。
小江道:“人没死,只是背过气去了,现在已经活转过来了。”
人没死就好办了,既可以指认凶手,又可以……
娇娇掩着脖子,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道:“大人!我要告发!”
司法佐大惊:“大人,大人,不要信这个贱人的!她不安于室……”
李司法伸手捂住了眼睛。
祝缨道:“你说。”
娇娇声音沙哑:“我有证据,他们写的。他们翻我家,一准儿翻不到。”说着,去女监值房,扒开一块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几张纸。
祝缨将纸打开,只见一个是司法佐写的,写要休了发妻,娶娇娇为妻,否则天打雷劈。签字画押,还摁了个红手印儿。另一张是大同小异,竟是司功佐写的,也是要给娇娇一个名份,也是签字画押,再加一个红手印儿。
最后一张与前两张大同小异,是写着荆五郎休妻再娶,如果娶不了,就疏通门路给娇娇谋个差使,使她进南府,还要给她一所房子写在她的名下,另要给她置些田产。以后有了孩子,孩子也好有分家业。同样的签字画押、再加一个红手印。
祝缨看完,对王司功、李司法招了招手,两人上前,各看了一页,脸色十分之精彩!
祝缨道:“来人,把司功佐也拿来!”
李司法大怒:“这个贼子,必得上刑!”
这里刑具比较齐全。比起黄十二郎家的“仿官样”虽然缺了点儿,但比起祝缨在大理寺、福禄县也就是板子、木枷之类,这里又丰富得多了。
司法佐平日里审别人时只恨这些刑具不够厉害,现在唯恐它们太厉害了!忙说:“我招,我招……”
娇娇沙哑地笑了:“晚了。”
不一会儿,司功佐也到了,王司功劈头给了他一巴掌:“你干的好事!”
祝缨道:“行了,都说说吧。来,给她点水。”
典狱拿着水要给司功佐,祝缨道:“你给谁呢?给她!”
典狱看她的眼色,将水给了娇娇,娇娇喝了点水,道:“妾本是仪阳府人氏……”
她自述,家里是做小买卖的,有一间小小的铺子,她是个独女。独女,意味着人丁不旺,也意味着父母死后,尤其是父亲死后她的日子通常不会好过。事实也是这样,她的叔叔想要将她“发嫁”,她发现对方是个暴戾的残疾人,前一个老婆就是被打跑的,只得连夜逃跑。
一个姑娘家,孤身,逃跑,如果自己不是很厉害,极易受侵害。她开始运气不错,遇着些和善的人,但也没有用,他们也无力收留她。也有不好的,想留她下来当媳妇或者儿媳妇。小有家资的人家,娶得起来路明确的儿媳妇。贫苦人家或者有疾病的人,才会放宽要求,娇娇又不愿意。
她也没个好投奔的人,投奔谁,都争不过她的亲叔叔。想一想,不如去州城,哪怕给人帮佣!路上钱又被偷了,后来贵重一点的衣服也被偷了,在州城遇到了荆五郎。
她当时还是个天真少女,荆五郎也是个热心少年。荆五郎大话放出去了,说了自己哥哥是官员,要带她回家。荆五郎又是个学生,娇娇以为这样一个天真的人是可以“依靠”的。哪知到了南府才知道,荆五郎当不了家、做不了主,还有了娘子!这娘子还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他将她安置在外面,瞒着别人。娇娇眼见这样不行,思忖这一路的经历,便向荆五郎提出要求,名份没了,得给点实惠的!借口是万一有了孩子,孩子不能受苦。
荆五郎写了字据,却总办不成。这事儿,司功佐并不爱搭理他,荆五郎的娘子太厉害,一旦事泄,这娘们儿能打到他家闹个鸡犬不宁。更要命的是,荆家一定是帮着五娘子打五郎,更会埋怨他。这事儿不划算。
所以娇娇就自己司功佐“偶遇”了一回,一来二去,司功佐给娇娇安排进了府衙。就这,荆五郎又给了司功佐二十贯钱嘱托。
司法佐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无非是上司与下属。娇娇一外地人,本地的女典狱初时看着还好,后来越看她越不与大家一样,背后不免风言风语。娇娇一时气不过,司法佐正好管着她们。
男人们无不同情荆五郎,司法佐与司功佐都嘶声骂她。
祝缨抖了抖那两张纸,二人都住了口。祝缨道:“取口供给他们看,无误就画押!”
王司功与李司法都不得求情,王司功且还想着如何表白自己不曾参与。李司法又要思索如何证明自己辖下的风气不是这样的。
祝缨道:“人犯收押,天也不早了,都眯一会儿吧,明早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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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荆五郎夫妇跟着荆老封翁回了家,荆老封翁受此奇耻大辱心中不忿,回到家里荆五郎又对母亲哭诉。
老封君生孩子太多,身子受损,一直在家里养病。听儿子这般说,登时气道:“打嘴打嘴打嘴!五娘,你打他的嘴!竟然敢干这等不要脸的事!你娘子哪里对你不起了?”
荆五娘哭着喊娘,又问现在怎么办是好。荆老封翁道:“我要写信给大郎!”
老封君道:“咱先备礼,送到府衙去!不能吃这眼前亏!到底是五郎理亏。五娘,你以后不可到官府这般混闹了。”
荆五娘子现在倒乖顺了:“是。”
一家子分派好了,荆老封翁到底还是写了信,越写越气。
第二天一早,大门就被衙役拍响了,他们来拿荆五郎。
荆老封翁更气了:“不是已经过堂了吗?怎么还……”
项乐同情地看着他:“令郎贿赂官府,为外室买职缺呢,如今证据都在这里了。”荆五给司功佐的钱虽然花完了,司功佐的娘子实在是个理家的人,居然还记了本小账。
荆老封翁一口气没提上来,抽了过去。
荆五郎被衙役们一拥而上,捆到了府衙前。
南府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了!百姓呼朋引伴一起围观。
前两天,荆五娘子大闹府衙已是有趣,如今又来一个公审!
祝缨将几人一字摆开,再亮证据。那匪人赖三十分萎顿,道:“都是司法佐让我干的!”将事情全推给了司法佐。司法佐百口莫辩,也无言可辩。衙役的衣服是他找的,人是他带进府衙的。除了“冤枉”也没别的好说。
祝缨即判,赖三收押,先养伤,着将先前苦主的状子收好,再与入大牢谋杀娇娇并罚。
司法佐谋杀未遂,又□□下属,虽然女差少,条文没写,祝缨就以上官奸下属妻、女的罪加一等来判他,又有入官府为乱等罪名。一气给他判了流放三千里。
司功佐买卖职缺、渎职,□□下属,贿赂,等等,罚没赃款,流放得稍近,两千五百里。
这个里程,乃是以京城为中心计算的。南方人,不会往前放,给他往西、往北,往远远的地方放。
荆五郎,品行不端,已夺学生的资格。但是居然敢贿赂府衙吏员,意图买卖职缺。扒了衣服,二十大板。
荆老封翁赶到府衙,就听到自己儿子要受辱,大惊道:“大人,怎么能有辱斯文?”
“令郎已斯文扫地,哪里还有斯文?”祝缨冷冷地说。
她接着判娇娇:“这府衙,你怎么进来的,还怎么出去。这里留不得你了。”
娇娇伏在地上,心头一颗大石落地,知府大人没有将她发还原籍交给她叔叔“发嫁”。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比那三人好太多,如今只是罢出,已是意外之喜。名贵首饰虽然被追回了,她还有钱。这个府城就算不赶她走,她也留不下来了。荆家势大,吃了这么个亏,不收拾她才怪!
当下是赶紧收拾细软,逃!还是去州城,她现在有钱了,也见识过些世面了,应该能够安全到达。大些的城池,总比小村子安全些,也比自己叔叔身边安全。
她一叩头,翻身就跑,房子也不要了,收拾了屋子里细软换了身粗布衣裳即出城奔走。
此时,府衙前,三个男子一字排开,被扒去了衣裤,都按在了长凳上挨打。
祝缨慢慢地踱到了衙前,对着围观的的百姓以及士绅、官吏等人道:“我受陛下圣恩、领朝廷之命,就任一方,当维系一方安宁。断不容有人违法!无论何人!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爪子伸到府衙来了,我必掐断它!百姓有冤,自可来诉!”
百姓一阵喝彩!
人打完,行文大理寺等消息。该流放的流放,该让亲爹拉回家的拉回家。
祝缨再回正堂,召来府衙上下。经过前夜那一刀,衙役们服气得很,都老实立着。王司功等人像一群小鹌鹑,也都站得整整齐齐。王司功先请罪,李司法也跟着请失察之罪。倒不是很想认罪,实是怕自己不认,这位小知府又要作妖。
祝缨道:“人非圣贤,怎么可能没有偶尔的疏漏呢?不过,府衙里竟然能进恶匪!此后不能再有这样的事了!我要重整府衙秩序!以后,严管号牌,非本府人员不得进出!进出须登记,凡带外人进入者,二十板子,撵出去!我还要追他这些年吃我的饭!”
众人应道:“是。”
祝缨又道:“司法佐,竟然敢欺瞒上官,他在本府多年,难保不会还有其他事情。之前已清查一次,竟还有这样的事情没有被查出,可见还要再查一遍!这次我要亲自来!封档!”
王司功一脸惨淡!
顾同张大了嘴巴。
司士等人同情地看着司法、司功二人,心道:我就知道,这么点年纪做知府,必有缘故!人虽年轻,做事老辣!
司功、司法……被夺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