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在正殿的东厢,铺满干草和稻秸的地上或倒或坐着三个人。
其中一人黑面虬髯,连头发都带着毛卷,浓眉、朝天鼻、厚嘴唇,咧嘴露出满口的白牙。
他伸手打死一只后颈上的蚊子,不高兴地骂骂咧咧:
“师兄可真会挑地方,这蚊虫多得,大早上都第六只了。鬼地方,待着真是不爽利!”
“黑老四,你哼哼唧唧有完没?忙了一宿还有力气和蚊子较真,趁他们没来赶紧迷瞪会儿吧,待会儿忙起来就没功夫喽!”躺着的一人说道。
“我还是不懂,咱们到底是要偷还是要抢?这闷葫芦搞得人,快烦死了!”那黑老四说着,又在大腿上很痒处“啪”地拍了一巴掌。
“巴师爷你两个昨夜倒好,可爷爷蹲在那草棵子里头被虫儿叮狠了哩。咱打架不怕,使力气也没啥,就怕这些小虫儿来磨牙!”
躺着的两个人笑得身子抖抖地。睡在里面的年轻人翻身起来,捂着肚子指他:
“都说你是厉鬼投胎,没想到被这些虫子折磨成这样。好吧,等下午完事咱就走。
到山上我给你找些草药捣碎了抹抹,很快就好,没什么大不了的!”
“浑身都烂了,这怎么弄?”黑老四苦着脸:“咱和你们不同,早说过了。爷的祖父辈是打南部蟾州来的,留下这支血脉可不易呢!”
“知道,你祖父是那边国主的三太子,说了八百回早记住了。”那个巴师爷揶揄地说道:
“不过你咋混到要上山出家做和尚的地步呢?你该找龙王商量,让他帮你回龙宫混口饭吃才对嘛!”说完和那年轻的哈哈大笑起来。
“坏就坏在咱这张脸上了,吓倒老和尚、吓趴了小和尚,竟都不敢收我。
唉,要不我现在兴许正在哪家寺里的石板路上晃荡,怎会跑来这里陪你两位受小虫儿的气?”
那两个人听了捧着肚皮笑得更厉害。
“我说献甫老弟,还好你当初坚持带他来,不然这几日闷死了,岂不要少许多乐趣?”那巴师爷笑得连连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年轻人伸手从身边拎起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儒衫,起身穿好。笑道:
“赵某看人很准的,往后如还有机会合作,巴先生不要再质疑便好。”然后过去拍拍黑老四的后背:
“既睡不着,你再去给马儿喂把草,下午咱还得靠它们冲出去呢!”
“那……马已经偷来,咱们现在神不知、鬼不觉,骑上一走了之不就完了,还等在这里做甚?等审五和那猎户?
他俩又没出什么力,难不成还要带上分银子?”黑老四一边起身拍裤子上沾的草茎一边不解地问。
“事主不单单要我们偷几匹马,还得叫他们今天午时三刻前不能到万年城里。”书生在腰里系了条青布腰带,舒展下身体慢慢说:
“咱们没料到这伙人有这么多马匹、车辆,光偷来三匹马怕不够拖住他们,所以我和巴先生商量不能直接走,得回来守着。
算着时辰,等过九峰带猎物回来咱们填填肚子,想必他们也就找过来,然后双方较量一番。
时间拖得差不多,瞅空子咱们冲出去,这样就可以交差啦。审五和猎户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劫道搞点钱分分而已。
不过五个人守这破庙,总比三个人拖更长时间对不对?至于能不能活下来拿到钱,那就看命了。”
说完挥挥手:“行了,喂马去吧,别耽误我练功。”
黑老四翻翻眼皮子,叽咕句:“读书人的脑子就是会绕,要是我,半年能想明白就不错!”
他边叽咕,边朝外走,打算先去解个手,再到马厩瞧瞧。
那年代依例便所都在西南角,就算没盖个屋子、棚子,甚至连坑都没挖,人还是习惯性就奔那个方位去。
西南为“五鬼之地”,在八卦中属煞位(也就是白虎星),用腌臜物镇住白虎星,可以达到“去祸增福”的目的。
黑老四不大懂这些风水相学,他就是习惯性地往那边去。白虎星没见着,他却突然停下脚步,因为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了危险。
目光看向正门外,山地淡淡的晨雾正在消退,可门外的一切仍不能被视力看穿,难窥究竟。
可是凭借多年习武的练习,黑老四本能地感觉有股巨大的恶意正在向自己逼近。
他眯起眼,迅速扫视四周,耳朵谛听着周围一切的动静,然后用右脚向后迈了一步,身体重心下沉向后退去。
他看到右手充当马厩的厢房里,几匹马几乎都静静地昂起头,一动不动。
忽然,左侧的余光里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下,他不知道那是竹枪的尖头,但就这么一动,瞬间打破了他周围的平衡。
“敌袭——!”他拉长声音大吼,迅速调头朝殿门口跑。
才迈出两步,脚下一绊“扑通”便扑倒在地。
这时耳边已经想起了尖锐的笛哨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他分不清哨声来自哪里了,只觉得身体摔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