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空气忽然安静。
佑忧大家自荐来献艺,难道你还挑三拣四不成?要知道,多少豪商巨贾一掷千金,只求她唱一首曲子而不可得呢,你一个陪末座的小子居然敢点曲子?
不过,《青花瓷》是什么曲?有这个曲牌吗?
赵暄完全没注意周围环境的突然静默,反而咂吧了一下嘴,很遗憾地说:“不会啊?那《盗将行》你会吗?也不会啊?那《胭脂雪》?《半壶纱》?”
每说一个歌名,佑忧大家就木然地摇摇头。
“怎么都不会啊?!那你还不如我前女友呢,她最起码还会学猫叫!”
赵暄嘿嘿一笑,颇为惋惜地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示意旁边的侍女继续斟酒。
那侍女的小脸都吓的煞白,低头敛手,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哪里还能斟酒。
在这一刻,佑忧大家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会唱歌?可他说的这些曲牌,还真是听都没听过啊!
佑忧忍不住蹙起峨眉,道:“这位公子,你说的这些曲牌奴家从未听过,你确定有这些歌吗?”
佑忧心头有些怒气,因为年轻公子那种惋惜的神态,让她对自己的技艺产生了怀疑,这是对自己艺业的侮辱。
她从六岁开始学曲,八岁开始填词,也曾谱过新的曲牌曲目,但真的从未听过什么《青花瓷》《胭脂雪》。若真有这些曲牌,而自己不会,那显然是很丢“大家”之名的事,一旦传扬出去,自己吃饭的饭碗都要保不住,所以此事她必须问个明白。
赵暄却毫不在乎地摆摆手:“不会就算了,你且唱你的吧,我就那么随口一问。”
佑忧大家的脸色沉了下来,心头怒气更甚。她认定所谓的《青花瓷》《胭脂雪》只是眼前这个年轻公子信口胡诌的,压根没有这个曲牌,更没这种歌。那此事就不能这样了结了。
她愤然转身,朝魏府台盈盈下拜,道:“府尊,这位公子信口胡诌,侮辱奴家清名,污蔑奴家艺业,请府尊为奴家做主。”
“咳咳咳……”
赵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酒喷了一桌,满脸愕然。
啥?这就叫侮辱和污蔑?我只是看你像我的前女友,所以随口问两句罢了……这也有罪?
是的,的确有罪。
赵暄从魏府台那三角眼中看出了这句潜台词。
点出了曲目,伶妓不会唱,那是伶妓技艺不精,艺业不行,只能怪她自己。可如果是胡吹大气,随口乱说,那就是你故意要砸人家饭碗,坏人家名声,这不是罪是什么?
虽然赵暄是他请来的关扑代理人,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明显偏袒,只好扬声道:“高进,你可知罪?”同时三角眼很隐蔽地朝赵暄眨了眨眼。
他想着,如果高进认罪,就让王捕头带回府衙去,随便打几下板子,然后关牢里坐几天就算了……此事也怪自己贪心,方才裴督说还要再开一场关扑,所以叫王琛去把人叫回来,以至于有了这场祸事,也罢,权且帮他度过这一关吧……没准自己帮他这一把,这赌神还真对自己感恩戴德,从此忠心耿耿也不一定呢?!
可没想,赵暄压根没看到魏府台的眼神,起身离开条案,大张双手高呼:“冤枉啊府尊,小的没信口胡诌,真有这些歌曲,只是她不会罢了!”
佑忧大家这下更不干了,扭头恨恨地盯着赵暄:“高公子,你明明是信口胡诌,《乐府集录》里哪有你说的曲牌?”
赵暄愣了一下,《乐府集录》是啥?点歌台么?不由看向王易,王易却抬头望天,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事真不能怪王易没提前说,赵暄也没问啊。
古代的正规歌曲都是有曲牌的,比如《念奴娇》《青玉案》这些都是曲牌,按照平仄韵调来进行填词,根据平仄韵调再去编选曲乐进行演绎,大抵不会脱离宫商角徵羽的五音规律,即“选词配乐”。
当然,如果是民歌或者俚调,像之前流传燕山广泛的《撩咋咧》就没啥曲牌可言,只能算乡间俚调。话说《诗经》里很多篇目其实就是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的乡间俚调。
可惜,赵暄从不关注这个,所以今天闹了个大乌龙。
好多念头在赵暄心里翻滚,深知这事必须要有个圆满的解释,不然好像又要受皮肉之苦:“你说的什么集选我没听过,但我知道真有这些歌,唔,不信你问易哥儿……”说着,他用手指向王易,道:“呶,都是他写的。”
王易心里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你出风头瞎咧咧拉上我干什么?
在场中人的眼光转向王易,心里好奇这个人到底是谁。
佑忧大家更是生气,杏眼一瞪,看向王易道:“是你作的曲牌?”
赵暄向王易狂眨眼,王易深吸一口气,只好站起身,负手而立,故作坦然道:“不错。正是在下。”
“你且唱来!”佑忧的语气都在发抖,显然在压抑着心头翻滚的怒火。
王易眼珠一转,道:“在下唱功不如高郎君,不过我倒是可以写来,让高郎君唱给大家听。”
不管这姑娘生不生气,王易肯定是要帮自己兄弟的,但帮归帮,却不能让他在旁边看热闹,一起拉下水才是正理。
“拿纸笔。”
王易冲廊下小厮一招手,立时就有摆好笔墨纸砚的条案抬上,王易也不多说,伏案疾书,一首不知多么熟悉的《青花瓷》跃然纸上,清丽隽永的馆阁体也是让人看得非常舒适。
赵暄白了一眼王易,只能掐起嗓子充当一回周董。
不愧是富二代中的另类存在,赵暄不但人帅,唱歌也绝对一流,以他的形象和歌喉,立即出道也能搂住一大票脑残粉。
为了显示赵暄没说谎,王易又接连写了《盗将行》《胭脂雪》《半壶纱》,幸好这些都是后世一时间比较流行的古风歌曲,身为历史系的新新人类,他还是研究和背过的。必须承认,这些歌的旋律挺优美,但歌词嘛,也就骗骗现代不懂古文的听众罢了。
写毛笔字比较慢,当王易写完最后一句时,赵暄也堪堪把歌唱完。饶是他年轻肺活量强大,也吃不消一口气连唱四首歌,还是四首音律比较高的古风歌曲,所以唱完后有些气喘加口渴,走到条案前,也不要侍女斟酒了,直接端起一壶玉堂春咕噜咕噜全灌嘴里解渴。
前文说过,玉堂春作为醉仙楼的招牌,是用原酒进行勾兑的“高度酒”,在没有蒸馏的情况下,酵母最多只能发酵到20度左右就会停止发酵,所以这玉堂春至少也有18度左右。赵暄喝的那一壶少说也有半斤,在座的很多人能喝完,但能一口气喝下去的可没有几个,一时间周围又安静了。
主座上的裴督倒是眼前一亮,心道,这小子喝酒的派头,倒是很有军中健将的风采。
王易每写完一首,即时就有人呈上去给魏府台,魏府台看完后不置可否,传到下首,由在场中人传阅。
众人看完,都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评价。
说好嘛,众人无法违心,除了《青花瓷》还有点看头外,其他写的是狗屁不通,大白话一大堆,平仄都不讲究,曲调更是古怪,跟宫商角徵羽的音律根本不搭。
但要说不好嘛,听起来又似乎挺顺耳,特别是那首《盗将行》,词固然是乱七八糟,但其中好几句应该是深有所指,了解裴督过往的几个军商知道,这几句词肯定深得他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