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鸿铭和郑观应点头。
见两人承认,那帮英国学生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兴奋,
立即有人说道:“你们和陆教授来自同一个国家!真是太好了!”
所谓“爱屋及乌”,
郑观应能明显感觉到这帮学生对“陆教授”的尊敬。
只不过,中国人在英国当教授……
这特喵是什么天方夜谭?!
百思不得其解。
郑观应碰了碰辜鸿铭的肩膀,低声问道:“鸿铭,你自批‘生在南洋,学在西洋’,最近又在英国游历二个月有余,可曾听过哪位姓陆的先生精于学问?”
辜鸿铭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那些学生,
“你们说的可是陆时?”
众学生点头。
其中一人说道:“没错,刚才那篇演讲就出自陆教授在剑桥的演讲。”
郑观应有点儿懵,
“你们说……演讲出自演讲?”
他以为自己的英语太差劲,没有听明白。
那名学生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一些拗口,随即对同伴说:“科曼,你把整理出来的笔记给人家看看。”
叫科曼的学生明显有点儿不情愿,
“这……我……”
辜鸿铭说道:“你好,我叫辜鸿铭,是一名译者。看你如此尊重陆教授,应当对中国文化感兴趣,我愿意用随身的《论语》或《中庸》译本与你交换。”
学生们都有点儿懵,
他们看辜鸿铭在提到名字的时候颇为自得,
可问题在于……
辜鸿铭是哪位?
众学生不由得面面相觑。
终于,有人说道:“今日陆教授演讲的标题是《信、达、雅》,主题正是……”
话音未落,辜鸿铭便说道:“那不是严复先生提出来的‘译事三难’吗?陆时……咳咳……陆教授演讲了这个?”
他这么说了,学生们才相信他真懂行。
科曼犹豫片刻,说:“今天陆教授演讲的主题正与翻译有关,符……额……胡先生又是一名译者,感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可以把我做的笔记给你,但你不能让它污损。”
辜鸿铭:“……”
沉默不语。
见他不说话,科曼不解道:“胡先生?”
第一次“胡先生”还有可能是嘴瓢;
第二次“胡先生”就只可能是科曼真的不认识辜鸿铭。
辜鸿铭想到刚才自我介绍时胸有成竹的样子,顿时觉得生无可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灰溜溜地接过笔记,
“谢谢你。”
科曼点点头,随后介绍起了今天整场演讲的经过,
从陆时以叶芝的《当你老了》开篇,
之后引出英汉之争,
再然后是《我有一个梦想》,
最后是那首诗。
……
科曼一件一件地讲过来,尽量不遗漏。
刚开始,辜鸿铭还“嗯嗯啊啊”地回复几句,可后面就渐渐没了声音,
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都集中在那篇演讲稿上了。
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蓦地,有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顺着脸颊滴在了稿纸上。
科曼张嘴欲言,
但旁边的同学拉住了他,摇摇头。
科曼叹气,心说罢了,
反正自己只是整理了初稿,回去之后还要和其他做了笔记的同学校对整理,脏就脏了吧。
一时间,整个包厢内没人说话,
“……”
“……”
“……”
寂静横亘在所有人之间,
外面的喧嚣吵闹似乎和包厢中的氛围没有任何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
“呼~”
辜鸿铭发出一声叹息。
郑观应对英文没有那么敏感,但也能察觉出这篇演讲稿的力量,说道:“真好……真是好啊……”
辜鸿铭摇头,
“不,你不知道它有多好。”
说完,深吸一口气,用汉语念道:
“
‘我梦想有一天,在尼日利亚、肯尼亚、乌干达,昔日奴隶的儿子将能够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同席而坐,共叙手足情谊;’
……
”
英国的学生们虽然听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陆教授说的不错,在韵律上,汉语确实是有东西的,有些地方甚至比英语更强。
而作为中国人,郑观应的感触却要更深,
表面上,这篇演讲讲的是尼日利亚、肯尼亚、乌干达、罗得西亚、缅甸、印度,没有一句提到中国,
可是,真的如此吗?
尤其是那些“平等之声”的段落,一个中国人的演讲稿,说的难道不是他心中所想?
过了一阵,辜鸿铭念完了汉语的版本。
他将稿件还给了科曼。
科曼说:“陆教授的这篇演讲,明天应该就会见报。”
辜鸿铭点头,问道:“你们是?”
众人七嘴八舌地回答,有说是伦敦政经的、也有说是伦敦大学学院和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
他们集体包车去剑桥听演讲,回来的时候却是分散行动。
辜鸿铭再次道谢:“谢谢。”
随后,他和郑观应失魂落魄地一起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包厢。
两人相对无言。
车窗外的景色匆匆而过,
渐渐地,火车开始减速了,外面有些心急的学生已经走到了过道上,闲聊的同时时不时地踮脚眺望第一节车厢,看有没有乘务员出现。
郑观应忽然开口了,
“鸿铭,看样子,你知道这个陆教授?”
辜鸿铭点头,
“你之前不是一直问我斗地主是谁发明的吗?”
郑观应:???
(⊙_⊙)?
他人傻了。
本以为这是德国人或荷兰人发明的游戏,没想到真正的发明者是一个中国人,
最离谱的是,这人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全才,
一方面,能发明纸牌游戏;
一方面,能做那种极具煽动性、塑造凝聚力的演讲。
辜鸿铭说:“他叫陆时,是《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作者。”
他没介绍陆时的其它作品,
因为无论是,还是戏剧,都偏娱乐,远远没有《枪炮、病菌与钢铁》给人来得震撼。
果然,郑观应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仿佛能吃下去一整个桃子。
过了一阵,他忍不住问:“陆时在演讲中说道,‘如果英国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这个梦想必须实现’,你说,他是不是真的为了英国好?”
这是一个颇为诛心的问题。
辜鸿铭却很是轻松地摇了摇头,
“不会。”
他和陆时接触过,能感觉出陆时只是瞧不上清廷,却有很强的身份认同,
换句话说,陆时的眼中,清廷只是清廷,代表不了什么。
郑观应点点头,
“说的是,刚才我听那个叫科曼的学生说,陆时在演讲时表达了一些关于中国文化的观点,我十分欣赏。”
所以说陆时非常神奇,
英国人觉得陆时真是为了大英好,
中国人却认为陆时有很强的身份认同。
辜鸿铭说道:“等着到了伦敦,我想登门拜访。正翔,你要与我同去吗?就明天。”
郑观应说:“好!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