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则是典型的法语词,意思是纯文学。
另一边的萧伯纳问道:“费舍尔先生,你现在主修什么方向?希腊语?拉丁语?或者是东方语言?”
费舍尔轻咳,
“我主要研究历史。”
这个回答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萧伯纳将视线转向陆时,低声道:“到你的领域了,可别掉链子。”
陆时看向费舍尔,
“走,边走边说吧,就去你说的那家咖啡馆。”
听他这么说,费舍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刚才还紧绷的肌肉此时也放松了,
他朝火车站对面走去,
“很近。”
三人并排走去。
陆时好奇道:“费舍尔先生,你为何能一眼认出我?”
费舍尔说:“我拜读您的《枪炮、病菌与钢铁》之后,对您的学术观点惊为天人,所以便尽量搜罗了您的作品以及关于您的报道。我在《曼彻斯特卫报》上看过您的照片。”
就报纸上那个糊成一团的清晰度,亏他能认出来。
陆时说:“你在法国,竟然也读了《枪炮、病菌与钢铁》?”
费舍尔大点其头,
“对,我是现代史学的信徒。”
萧伯纳哂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个样子,容易改旗易帜,动不动就是‘我是XXX的信徒’,过几天又是‘我坚信XXX’。”
此话听着有几分刻薄。
陆时深知萧伯纳本并非这种人,如此行事,恐怕有激将的目的。
果然,费舍尔有些恼火,
“绝非如此!”
他的语气透着激动,
终究是年轻了,被萧伯纳轻易挑动。
陆时问:“那你说说,现代史学有什么特点?”
费舍尔立即道:“首先,陆教授的《枪炮、病菌与钢铁》查阅了大量资料,仅凭这一点,一般的史学研究者就无法企及。”
历史学处在一个急剧变化的过程里,
在19世纪上半叶,还鲜有能大量查阅档案资料的史学家。
陆时笑道:“我相信,过不了二十年,原始资料的运用必然会成为历史学家的基本功。你说的那些,不算什么。”
费舍尔依然不服,
“陆教授的专著,政治、经济、文化、地理、生物……这么多学科,无所不包,资料哪有那么好查?”
这话没说错,
因为《枪炮、病菌与钢铁》首版于1997年3月,
那个时候,美国各大学的图书馆都有计算机帮助索引了。
陆时不可能解释这些,笑而不语。
费舍尔微微不满,但很快就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反复提醒自己:
眼前的可是鼎鼎大名的陆教授,现代史学的奠基人,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生凭什么让人家看得上?
他继续道:“不只是查资料,关键是叙史方法。如果仅仅穷究史料就能看到过去的历史,那么还要历史学家干什么?干脆找一批校对员,将文献整理一番直接出版算了。”
因为说得比较急,费舍尔的英语中时不时夹杂一些法语单词。
萧伯纳劝道:“你先整理好了词句再说。”
费舍尔不由得脸红,
“抱歉。”
萧伯纳摆摆手,笑道:“不过,你说的这些,倒是和陆的观点不谋而合。”
一旁的陆时赞同道:“各种文献只是历史研究的工具,在这些东西之上的分析、归纳、总结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只重视各种史料和细节而不知怎么运用,就成了舍本逐末。”
费舍尔面色潮红,
“果然!我就知道陆教授会说这种话!”
这小伙子明显是个追星族,把陆时当偶像了。
粉丝一旦狂热起来,能做出任何事,甚至像囚禁、绑缚之类的玩法也不是不可能。
陆时放缓脚步,与对方错开身位,保持着距离。
费舍尔还在兴奋,继续说道:“我就说支持兰克学派的那些人,一个两个,全都是傻子。”
陆时:“……”
萧伯纳:“……”
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表态。
当下的西欧史学界可是兰克学派的天下,就连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的特奥多尔·蒙森都深受其影响,
该学派的主要观点是“据事直书”。
陆时说道:“费舍尔先生,你这话说得有些过了。”
费舍尔愕然,
“可陆教授你的观点明明和兰克学派相悖啊。”
“啧……”
陆时咋舌。
兰克学派大发展是19世纪末、20上半叶的事情,发展到现代,其观念早就以不同的形式灌溉了史学发展,血肉交融,
在现代任何一所大学,询问历史系研究生是否是兰克学派的拥趸,对方一定会觉得提问者是傻子。
又不是武侠的世界观,何必争来争去?
陆时问:“你觉得学派是什么?”
费舍尔挠头,
“这……”
被打到知识盲区了。
陆时解释:“所谓的‘学派’,不是一种结构性的实体,而是一种推动研究进步的因素。学派之中,各研究者虽有共性,彼此之前的基础和方向却也不甚相同。”
这话很难理解,费舍尔被彻底整懵了。
一旁的萧伯纳深深叹气,
“年轻人,陆教授讲了点儿真东西,你没接住,这可怨不得他。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费舍尔无法反驳。
陆时继续道:“不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说兰克学派。虽然它确实有过度依赖史料的缺点,但是去伪存真、重现历史的功绩不容抹杀。历史学也因此……唔……”
陆时停下话头。
他们已经横过了整个街道,站在了咖啡馆前。
费舍尔殷勤地邀请,
“陆教授,我们进去说。”
陆时摆摆手,目光扫过街道,说:“你先等一等,我要等的人应该要……啊,来了!”
费舍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街的另一头,快步跑来两名法国巡警,右手都拿着警棍。
在巡警的后面,紧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法国白人男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比肤色还要惨白,一副随时会吐的样子,
都这样了,他还不忘对陆时大喊:“陆教授!他不是法兰西学院的学生!法兰西学院是研究机构,几乎没有学生!”
费舍尔恍然惊觉,
“怎……怎么会这样!?”
他转身要跑。
结果,巡警已经按住了他的肩,高声道:“还不给我束手就擒!?”
与此同时,法国男人也跑了过来,
“陆教……呼……陆教授、萧先生,我是……咳咳……”
陆时打断道:“你先顺顺气,别吐了。”
男人摆手,
“没事,我不会吐,我……呕!”
陆时赶紧躲开。
没想到,对方确实没吐,只是双手撑着膝盖,弯腰干呕。
旁边的一个巡警说道:“这位先生,你就放心吧,他肯定不会吐了。刚才跑过来,他吐了三回,第三次的时候就啥也倒不出来了。”
陆时无语,心说原来这哥们是吐干净了。
法国男人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了心跳,说:“陆教授,我是罗曼·罗兰。今天本应由我来火车站接你,没想到……”
罗兰的视线落在了费舍尔身上,
“你是谁?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