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库珀喃喃自语。
陆时却没有再解释这句话,而是在台子上“布道”,继续大讲特讲小报比之大报的优点。
刚才还很吵闹的街道,现在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
所有人都在听讲,甚至包括巴克尔。
一场剪彩,变成了课堂。
大概十几分钟,陆时讲得也差不多了,开始做总结:
“评论报纸的标准,是看该报是否客观、是否有公信力、是否独立、信息来源是否准确。而大报的风格四平八稳,报纸版面也很大;小报风格相对博眼球,版面也小,便于市民携带。”
到此,算是都讲完了。
下面的“小学生”也完成了记录,低着头,盯着笔记研究、琢磨。
过不多久,议论声四起,
“今天没白来!没想到陆教授竟然毫不藏私……”
“你懂什么!?人家是清高的教授,不屑于藏着掖着。”
“清高的人办小报?”
“啊这……”
……
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巴克尔皱眉看着自己的笔记,沉吟片刻,忽然凑到一旁的萨奇身边,低声道:“萨奇先生,你们《每日电讯报》准不准备搞一个小报?”
萨奇不由得谨慎,
“怎么?你们《泰晤士报》准备弄?”
巴克尔挑眉,冷哼了一声,
“萨奇先生未免也太小心了吧?罢了罢了,我告诉伱便是。《泰晤士报》不准备办小报。”
这必然是假话!
因为《镜报》的成功已经证明了,小报才是下里巴人的存在,
而下里巴人就等于销量。
且伴随着英国识字率的飙升,有读报习惯的中下层人士会越来越多,小报的销量必然会爆炸式增长,
几年后,说不定就能稳定在二十万。
萨奇冷笑,
“巴克尔先生才是,说话未免也太小心了吧?”
这是巴克尔原话,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巴克尔却半点儿不生气,继续道:“《泰晤士报》不准备办小报,但并不意味着我们不会出资去办一个新报,毕竟《泰晤士报》是大报,有些不方便说的、有失身份的……哼哼哼……”
阴恻恻的笑声让萨奇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但事实上,萨奇刚才也是那么想的,
任何大报都需要开小号,
在这一点上,绝大多数有先见之明的大报总编必然能达成共识。
萨奇说:“看来,巴克尔先生已经有想法了。”
巴克尔叹气道:“这只是我的想法吗?我看啊,这是大家的想法,但我说出来了而已。”
说完,他对陆时行绅士礼,
“感谢陆教授慷慨相授。”
这话说得十分真诚。
连带着其他记者、编辑也纷纷对陆时道谢,甚至有人说陆时是“新闻业革新者”,“为报业带来了又一个黎明”,
简直跟“现代史学奠基人”一样离谱。
陆时摆摆手,
“各位就不要吹捧了。我看,我们还是先完成剪彩仪式。”
说完,他对一旁的沃德豪斯点点头。
沃德豪斯会意,走上台子。
剪彩仪式正式开始。
库珀把陆时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陆,你刚才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我还是没理解。”
陆时轻笑,说:“这话其实是清朝大画家吴昌硕所说,原句是‘学我,不能全像我。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我翻译得应该不太难理解吧?”
库珀点点头,
字面意思理解就可以。
陆时又继续道:“后来,这句话被齐……额……”
他顿住了,因为想以齐白石举例,
齐白石也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亡”,
这句话是对他的一位学生说的,学生名叫许麟庐,据说他模仿齐白石的画几能乱真。
但1901年还没齐白石什么事儿呢~
陆时只好隐去人名举例,随后道:“画家批评他的徒弟有个前提,那就是徒弟已经临摹师父的画作到以假乱真、炉火纯青的程度。只有这个时候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才有意义。”
库珀点点头,
就像一个小学生,连一加一等于二还没有学会,就说“我们不能拘泥于哥德巴赫猜想,要突破”一样可笑,令人匪夷所思。
库珀隐隐有些明白了。
陆时轻笑,
“各大报想要学《镜报》学得像,尚且需要几个月的时间,等到了‘似我者死’的阶段,破而后立又得几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小报的市场已经完全打开了,《镜报》必然立于不败之地。除非……”
库珀挠挠头,
“还有‘除非’?”
有陆时保驾护航,他实在想不到《镜报》怎么输。
陆时轻笑,拍拍对方的肩,
“我们的两性版只是情感文章。而有些人,说不定真的会搞出些下三路呢?”
就比如《太阳报》,有著名的“三版女郎”(Page 3 Girl),为了冲销量,后来甚至干脆变成了果女。
所以在《是!大臣》的原版电视剧中才会有那段经典台词:
《卫报》的读者是自以为应该统治国家的人;
《泰晤士报》的读者是真的统治国家的人;
《金融时报》的读者是手里攥着国家的人;
……
《太阳报》的读者不在乎谁统治这个国家,只要她前凸后翘就行。
搞颜色就完事了。
所以,就算《镜报》再怎么牛X,也不可能跟人家正儿八经的飙车党比车速,
文章写得好,不如人家大灯擦得亮,
这就是所谓的“一力降十会”。
陆时说:“主要是《镜报》的主办方是伦敦大学联盟,不能搞得太三俗。否则,一百万份销量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市民们看不懂字,总能看得懂图吧?”
库珀吐槽:“陆,你可真不像作家,更不像教授。”
陆时耸耸肩,刚要说什么,却听到沃德豪斯的声音响起:“什么‘不像教授’?”
两人这才发现他们聊天的当口,剪彩仪式已经结束了。
舰队街的同仁一哄而散,
看他们匆忙的样子,八成是准备回去筹备小报。
“啧……”
陆时咋舌,
没想到自己真成了闲人一个,连剪彩仪式都没主持。
他说道:“爵士要不要来我的办公室喝杯茶?我从法国的庞加莱先生那里弄了不少好茶叶,你一定要试试。”
沃德豪斯目光瞥向不远处的玛格丽塔,随后摇摇头,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
说完,抢步上了马车。
另一边的库珀和夏目漱石也很有眼力见儿,一个说要回《苏格兰人报》的办事处,一个说要去逛附近的大书店,全都麻溜地走了。
报馆前除了打酱油的过路行人,只剩陆时和玛格丽塔。
公主殿下有些脸红,心里埋怨沃德豪斯,
自己来找陆时,不过是想在《镜报》的两性版投稿,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怎么就被误会了呢?
可是,这扑通扑通的心跳又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明明没什么事的!
没来由地,玛格丽塔瞪了陆时一眼,就好像被陆时给欺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