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他双眸亮了亮,
“就是评委!”
听到这话,同学们都懵了。
三个核心评委,
凡尔纳,七十多岁的老同志,还是法国人,不可能搞事;
陆时,创作涉猎广,没必要堵旁人的路;
威尔斯,《当睡者醒来时》的作者,《新法国》就是仿照着写的,也没道理把佩尔高搞掉。
怎么看都不像有黑幕。
但佩尔高并不觉得,
他精致分析道:“应该是威尔斯,他反感我对《当睡者醒来时》的致敬。”
这话很离谱。
有人说:“那照你这么说,还有可能是陆教授。你比陆教授年轻,他看到你的才华,心生嫉妒,决定将你扼杀在摇篮里。”
这明明是一句阴阳怪气的反话,
佩尔高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很对!非常对!这么说也有道理!当然,也有可能是凡尔纳,他希望一直把持法国文坛。但无论是谁,这个儒勒·凡尔纳奖,一定是有内幕的。”
其余人视线交流,
“……”
他们知道,现在说什么,佩尔高都听不进去了。
有人问:“那你准备怎么做?”
佩尔高缓缓道:“既然有人搞黑幕,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残忍!”
他走向大门,
“我这就给父亲拍电报!”
……
巴黎,
法兰西学院,
主楼小会议室。
“呵~”
威尔斯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连续几天的宵衣旰食、通宵达旦,让他有些精神不济。
他看向陆时,
“陆教授,我们初选筛掉这么多作品,是不是有些太严苛了?这样操作,很容易让人诟病的,说不定还会有人觉得我们搞内幕,最后的得奖者是内定的呢。”
陆时无所谓道:“速战速决嘛~”
一旁的凡尔纳也赞同,
“科幻毕竟是刚兴起的类别,不是良莠不齐,而是‘良莠莠莠莠莠莠莠不齐’,筛掉大量作品也是应该。我们的评价是客观的。”
对此,威尔斯也不能否认。
他又说:“那我们的落选信写得也太敷衍了吧?”
确实敷衍,
因为落选信都是按照模板直接发的,甚至没提到投稿人的名字所以所有人都是相同的内容。
陆时又一次说:“速战速决嘛~”
威尔斯:“……”
凡尔纳:“……”
两人忽然大笑出声,
凡尔纳吐槽:“陆啊,你还真是永不加班。除了‘速战速决’,你没别的词了是吧?”
陆时摊手,
“兵贵神速。”
“噗!”×2
另外两人直接笑喷。
凡尔纳说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忙,急着回伦敦。既如此,咱们继续推进工作进度吧。最后这三部,你们最看好哪一本?”
陆时说:“你问的问题,自己先表态吧。”
凡尔纳也不含糊,说道:“那我就直说了。这里面,我最喜欢的是《典狱长》。”
陆时露出笑容,
他早知道凡尔纳会那么说。
读过普鲁斯特的文字,绝大多数作家都会被其优秀而迷幻的写作方式所折服。
但出乎意料的事,凡尔纳给出的理由不是文笔上的。
他说:“陆,在你的《乡村教师》中,你觉得是什么促使老师要给学生们强行灌输知识,哪怕学生们不理解,也要让他们对经典力学三定律死记硬背?”
陆时沉吟,
“主要还是出于教书育人的想法吧。”
凡尔纳嘴角勾起,
“‘主要’?换句话说,你在创作的时候还隐含了‘次要’,对吧?”
陆时点点头,
“次要原因是某种对‘知识改变命运’的执念。当然,教书育人是正向的,而执念是负向的。”
威尔斯和凡尔纳点头,
人是复杂的动物,
哪怕是老师,动机也不总是正能量的。
陆时说:“那我大概知道凡尔纳先生为什么推崇《典狱长》了。”
凡尔纳鼓励道:“你继续。”
陆时摸了摸下巴,
“那我一边想一边说了。在中,典狱长无疑是变态的存在,强迫犯人学习是为了满足他自己施虐的黑暗欲望。但同时,这里面又有一丝丝正面的东西。”
威尔斯也明白过来了,
“原来如此!典狱长的职责是引导犯人洗心革面,对吧?要不然,也不用设置劳动改造了。所以,他的目的跟职责有关,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
凡尔纳说:“对,这就是我看好《典狱长》的原因。施虐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偏偏选了……”
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凡尔纳先生!”
听着像是办事员。
凡尔纳走过去开门,
“有急事?”
办事员火急火燎地将一个条子递过来,随后附在凡尔纳耳边窃窃私语一阵。
凡尔纳的眉头越来越皱,
最后,竟然成了一个“川”字。
过了片刻,
“我知道了。你先……你在外面待命。”
他挥手,让办事员出去等,随后“砰!”地一声关上门,走回会议桌旁,说道:“威尔斯先生的预言应验了,确实有人不服。”
说着,将那张纸条递了过来,
——
儒勒·凡尔纳奖投稿人路易斯·佩尔高对初选结果不服。
明天的《费加罗报》第七版,只会有一句话:“关于儒勒·凡尔纳奖,我并不知道是哪位评审刷掉了我的作品,但无论是谁,都注定后悔。”
之后,他会将自己的参赛作品《新法国》见报。
——
纸条的落款——
加斯顿·卡梅特,
陆时有些印象,此人应该是《费加罗报》的编辑,在一战期间,因为公正的报道而遭到暗杀。
至于路易斯·佩尔高,
“嘶……”
陆时托着腮回忆,觉得这名字有几分熟悉。
旁边的威尔斯却会错了意,以为陆时的冥思苦想是感到烦恼,遂笑道:“陆教授,我早就说了,可能出问题~”
陆时还在回忆,
“佩尔高……佩尔高……唔……”
他想起来了!
这位竟然是1910年龚古尔文学奖得主。
一战期间,佩尔高毅然上了战场,负伤后被德军俘虏,转移到了一家野战医院,
然后,离谱的事就来了,
法国使用炮火覆盖,炸死了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自己人炸自己人,算是典中典了。
陆时叹气,
“难怪他会出来反对。”
威尔斯附和:“是嘛是嘛~我之前就说了的。”
陆时被噎了一下,
他说“难怪”,是因为知道佩尔高的生平,
作为一个富家子弟,且是收入可观的作家,佩尔高正直、勇敢,完全不逃避兵役,是个不怕事的主,
更何况1901年,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更是铁头娃。
对这种为国捐躯的人,陆时很佩服,
但愣头青终究是愣头青,需要处理,
“该怎么消除影响呢?”
几人沉思。
片刻后,威尔斯说道:“公道自在人心。我们只需把获奖作品也发到《费加罗报》,大家必然能看出孰优孰劣。”
凡尔纳摇摇头,
“恐怕不行。”
威尔斯叹了口气,说道:“儒勒,人家都已经骑到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了,咱们还不正面应战吗?”
凡尔纳说:“正面应战当然是必要的。可是……”
他视线一扫,
“假设,你听好了,是假设。假设《典狱长》获奖,登上《费加罗报》,就一定能稳压《新法国》一头吗?”
威尔斯被问住了。
良久,他才说:“应该能行吧。”
凡尔纳苦笑,
“这里可是巴黎。”
威尔斯挠头道:“巴黎?巴黎怎么了?”
凡尔纳说:“巴黎的市民们最喜欢的,就是挑战权威的戏码。这导致在《新法国》有加成,而《典狱长》有削弱,此消彼长,结果难料。而且,你也不能指望普通人跟我们的口味相同……”
“呼~”
凡尔纳呼出一口气,
“我明说了吧。《新法国》这本书里有民族主义的元素,也是普通人最喜欢的。”
威尔斯沉默,
他已经无法反驳。
凡尔纳道:“我们要正面应战的思路没问题,但是,拿出手的作品一定要有压倒性的优势。”
威尔斯摊手,
“压倒性的优势?谈何容易?总不能我们这些评委下场……”
“……”
“……”
“……”
突如其来的安静降临。
蓦地,凡尔纳和威尔斯看向陆时,
“评委下场,好像也不是不行。”×2
他们异口同声。
陆时:???
“你们这就把我卖了?”
凡尔纳“嘿嘿”一笑,说道:“我倒是想被卖呢~只可惜,我写作向来慢得很,来不及。”
陆时吐槽:“你还慢啊?”
凡尔纳大笑,
“那得看跟谁比。跟你比,我就是一只乌龟。”
说完,他凑过去拍拍陆时的肩,
“评委,快下场吧?”
陆时无语,
“这……这不合适啊。我写出来,如果真的有巨大优势,那人家又会奇怪,与我的作品比,《典狱长》和《新法国》同样是小儿科,凭什么一个晋级、一个被刷掉?”
凡尔纳说道:“这简单。你写《新法国》同题材的作品呗~珠玉在前,自然就有了高标准、严要求的理由咯~”
老哥连这方面都想好了。
陆时无奈,
“好吧。”
没想到,自己第二次来法国还是命题作文。
而且,这次的命题范围更小,
上次是科幻,
这次则是科幻分支——
反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