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许守靖的请求,伶扶玉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抱臂托起团儿,食指轻轻敲击着臂弯,看起来像是在斟酌什么。
过了许久,她偏头看了眼许守靖真挚的表情,澹声道:
“你觉得, 我收你为徒至今,为什么既没有传授你剑术,也没有教导你功法,一直秉持着放任主义?”
许守靖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瞥了眼旁边的苏浣清,随后回答道:
“因为是师父想要让我自己历练一番,体会到修行之路的艰辛, 那个时候再来指导, 效果最佳。”
伶扶玉美目微滞,旋即瞥了眼旁边的苏浣清,后者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四处看风景,她立刻就明白了:
“是浣清告诉你的吧。”
许守靖“额”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干笑了一声,摸了摸后脑勺掩饰尴尬。
伶扶玉叹了口气,盯着许守靖俊秀的脸庞审视了片刻,肃穆道:
“浣清说的不假,但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至于第二个原因……我本以为你在经历一些事情后,自己会悟得精髓,如今看来你在心性上的修行还远远不够。”
许守靖闻言一愣,微微颔首, 恭敬道:
“请师父指点。”
伶扶玉刻意板起的脸蛋儿缓和了些,她从宽大的霓裳道袍下摆中,掏出了一把样貌普通的长剑,抬头看着许守靖的桃花眸:
“还记得为师最初与你说过的问题吗?你的‘剑’是什么?”
在收下许守靖为徒的那个夜晚,伶扶玉曾经让他仔细思考, 自己所修之剑的方向。
有的剑修专注于一个‘快’字,在对方出招之前就要斩杀对手;有的剑修讲究‘一剑破万法’,追求出手一剑的威力。
许守靖当时并没有给出答桉,因为他认为再多的花里胡哨,其实都离不开‘变强’。
无论是快还是慢、大还是小、短还是长,任何剑招都无所谓,只要能让对方血水撒了一地,那就是正确的修剑方向。
甚至直到现在许守靖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便把自己的想法尽数告诉了伶扶玉。
伶扶玉在听后却连连摇头:
“你的这些想法还停留在表层……这样,我换一个方式问。靖儿,你的道志是什么?”
闻言,许守靖微是一愣,不过这回倒是没有任何迷茫,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决定了自己的志向:
“仙途虽长,弟子愿终生为侠,护好所爱之人,屠灭该杀之恶, 不求盛名千年, 但求九洲安稳。”
如果九洲不安稳, 意味着终焉教得逞了, 那岂不是寄了……
“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伶扶玉莲足轻踩泥土,手提朴素长剑,走到了千尺瀑布的正前方,转身面向两名弟子:
“靖儿,拔出你的剑,在不使用灵力的情况,试试看能不能伤到为师。”
锵——
许守靖没有任何犹豫,皎白如月的画舫烟浅当场出鞘,大步流星的迈向伶扶玉所在的空地。
赵扶摇昨天才刚刚将坠月仙魄纳于体内,还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炼化,暂时没时间来指导他的修炼。
目前唯一能够在许守靖上面,手把手教他如何用剑的,只有伶扶玉一人,许守靖自然不会因为‘哎呀,我不会伤到您吧’这种莫名其妙的矫情,拖延自己变强的时间。
等到师徒二人摆好架势之后,苏浣清也姗姗赶到,怀抱银剑,静静地观战。
瀑布冲刷岩石的声音,在耳边不停的回荡。
脚下的泥土相当湿润,在没有用太多力气的情况下,脚底板都会微微陷下去几分,如果发展成拼剑的局势,双方的速度多少都会受到些影响。
许守靖深吸了一口气,翻转手腕,改为反手握剑,目不转睛的盯着伶扶玉的凹凸有致的身段,似乎想要找到一些破绽。
相较之下,伶扶玉就显得优雅了许多,纤葱般的手指轻轻环住剑柄,将轻剑横在高耸的衣襟前,彷佛压根就没用多少力气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高山之顶冷风簌簌,一阵白雾弥漫而来,视线变得有些朦胧。
嗒——
湿濡的泥土被践踏而开,在几次眼神攻势失败后,许守靖终于做出了行动。
他维持着反手握剑的架势,将整个身子的姿态压的很低,两腿交错残影,彷佛化身为了一头饥渴的猎豹,想要将眼前的冷艳道姑吞噬殆尽。
伶扶玉轻蹙柳叶眉,倒也没有说什么,以静制动,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本的持剑架势。
苏浣清看到许守靖贸然突进,清眸闪过一丝愁虑,暗道:这种莽撞的正面冲撞师父,怕是占不到什么好处……
眨眼功夫,许守靖已经来到了伶扶玉的正前方,不过他没有着急出剑,而是将空出来的那只手掌勐然前推,朝着伶扶玉的胸口打击而去。
战场之上从来没有男女之分,伶扶玉到也没觉得许守靖这一掌有什么不对,莲足后踏一步,轻剑背在身后,以交错身子的微妙差距,躲开了这一掌。
许守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一掌能够打中,一击落空之后,没有任何停顿,转眼做出了变招。
许守靖自认是一个在战斗上毫无章法的人,所有的战术讲究的就是一个‘无法预测’。
在和伶扶玉‘一推一躲’的瞬间,许守靖反手握着的画舫烟浅,被他很好的隐藏在了肩膀侧边。
以伶扶玉的视角去看,恰巧是一个视线死角,许守靖想要达到的效果,也正是这一瞬间的视角落差。
察——
银光拔地而起,剑锋切割空气,斩出了一道气浪。
许守靖这一个纵向提斩不可为不隐蔽,在出手的瞬间,他都已经做好追击的准备了。
可就当他打算收剑摆回起始架势,以应对接下来的对撞时,突然感觉脚下一空,胸口和手中长剑在这一瞬间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视角转了个翻天覆地,不知道怎么的……视线之中就只剩下了蓝天白云……和两个大到足以遮住面容的白团儿。
“——”许守靖眨了眨眼睛,感受到身体浸入湿润泥土的古怪感觉,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此时,伶扶玉走到许守靖的身边,提着长剑在许守靖的脖子另一端轻点了下,又提到另一端插了下去,浅声道:
“这样你就死了。感觉到了什么没有?”
“……”
许守靖依旧看不到师父的脸,沉默了片刻,只能盯着两个大团子提问道:
“师父,你刚才……是用掌把我推倒的?”
伶扶玉点了点头,轻提剑柄,反手将长剑背在身后:
“为师所修的剑道,万事皆以静制动,讲究的是后人发、先人至。在不使用灵力,单用剑招的情况下,你的确遮掩了为师的视线,可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剑才是你的杀招,所以根本不会被骗到。”
“啊……”
许守靖恍然大悟,他一直想要利用“视野丢失”打一个措手不及,也就是俗称的“杀反应”,但却忽略了从他持剑的那一刻起,伶扶玉就没可能不警惕他手中剑的走向。
反过来也是一样,许守靖一击不得手时,一直在警惕伶扶玉接下来的剑招,反而忽视了她随之而来的一招推手。
“还要吗?”伶扶玉居高临下地看着许守靖,将他拉了起来,轻弹指间洗去了白袍背后的泥污。
许守靖长舒了一口气,下盘压低,重新摆出剑招的起始架势:
“当然要,弟子的力气还没榨干呢!”
乒乒乓乓、锵锵锵锵。
刀剑相撞的声响回荡在瀑布的顶峰,湿润的泥土上留下了不少脚印,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有一个人形凹槽打乱那些脚印的排布。
白羽小鸟被时不时飞来的一道剑气吓到,拍拍翅膀找下一棵泽木去了。
苏浣清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静静地观战,等未来夫君和师父暂缓休息的时候,她默默上前为许守靖递水擦汗。
星罗棋布,日月流转,不知不觉来到了傍晚。
黄昏的半日染红了半边天的云彩,瀑布上金属撞击摩擦出的火花仍在不停飞溅。
在不知道第几次躺在泥土中后,许守靖望着壮丽的火烧云,硬朗的胸膛因为喘息起伏不定,却是有些怀疑人生。
剑与剑的交锋持续了整整一天,伶扶玉自始至终都贯彻着那句“后人发、先人至”,无论许守靖耍怎样的小聪明,做出怎样意外的举动,伶扶玉都面不改色,以静制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