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几日后的望日拂晓,裴贞婉早早起了身,结了客栈的宿账。出门上了早早候在外面的凉轿,动身向洛城内去。沿途店肆民宅大多未起,人烟稀少,晃晃悠悠走了半个时辰,停在太平坊主街尽头,天已大白。
裴贞婉下了轿,结了轿钱,沿着主街慢慢踱着,斜斜拐进一条静谧幽长的街巷,巷内不似主街有许多商铺,亦无民居,长长的院墙延伸,直到正中,坐落了一座府邸,门上金字楷书“懋国侯府”。
几个小仆在门外洒扫着,裴贞婉静静站在丈远处,少顷,远远传来马车在石砖上倾轧的辘辘声。裴贞婉提裙起步,上了侯府石阶,拦了一个小仆笑道:“这位小哥,奴家有事想拜见二小姐,烦请通传一下。”
小仆斜着眼睛打量一番,烦躁道:“小姐岂是你随意可见的,也不看现在才几时。”
“前几日灵云禅寺,二小姐留了信物,小哥看下。”裴贞婉含笑取了玉佩,那小哥细细看了两眼,丢下一句话,“等着,我差人去打听下。”
裴贞婉敛衽立在一旁,便见一乘华顶轺车行来停在府门前,一位身着一品官服的男子踏下车,年过半百,气度从容,自是玉堂人物,应是退了早朝归来。一众仆人上前行礼,他淡淡应了,将要踏进府门时,瞥了一眼门旁立着的裴贞婉,晨光柔和映在女子面上,更显容颜姣好。他不由得打量了两眼,旋又向府内走去。
懋国侯卫睦,乃是北陈少有的文臣公侯,皆因前朝宏光十四年北陈伐汉告捷后,通陈汉国制、币制有功,平汉民税赋征粮隐患,不过一年光景,陈汉一家,再无民怨,北陈疆土得以平缓扩大一倍。卫睦封侯至今,执掌三司,在朝中举足重轻。
直到卫侯的衣袂消失在府门视线内,方才传话的小仆携了一个丫鬟出来,正是那日送回客栈的那位,那丫鬟淡淡笑道:“原来是裴姑娘,小姐正说那玉佩寻不见了,还打发了人去禅寺也没见踪影,原来在姑娘这里。”
裴贞婉款款屈膝,不卑不亢,“是呀,那日也是姑娘离去后,才发觉勾在了衣袖上。拖至今日才来送还,是我的不是。”
丫鬟笑笑,侧身相请:“小姐已起身,请姑娘入内叙话。”
裴贞婉笑着应了,随在身后入内。懋国侯府修建的格局严谨,入内绕过影壁、回廊、中堂、花园,方至内围。一路只见仆人打扫庭院,侍弄花草,进了内围,又见几个婢女举了餐食行走,正是侯府早膳时分。
卫妙之自庭院走出,远远瞧见,笑着走上来:“竟真是裴姐姐,那日的伤可全好了?”
“托小姐的福,已然好了。”裴贞婉随口应答,并未摆出受宠若惊之态。目光也斜斜滑过卫妙之,落向左前方,正是方才退朝回府的懋国侯卫睦,此刻已更了常服,想来是要阖府用膳。
“父亲。”卫妙之笑盈盈唤了一声。
卫睦含笑应了,将视线转到裴贞婉面上,饶是久经官场修炼的不动声色,裴贞婉依旧读出了他眼底那丝兴趣,或者说是兴奋,好似猎人发现猎物的志在必得。卫睦缓声道:“为父怎么不知你有这位朋友。”
卫妙之上前,似寻常父女撒娇之态,牵住卫睦的袖摆,娇声道:“这位是裴姐姐,就是腊八在灵云禅寺救了女儿的那位姐姐,今日来我们府里做客的。”
裴贞婉敛衽行礼,一双眼睛含笑含俏,粗衣布裙也无法掩饰娇滴滴女儿姿态,由不得让人心神一荡。眼见卫睦不易察觉的一怔,裴贞婉嘴角轻扬,娇笑起身。不动声色地魅惑王公贵胄,她在南蜀早已练的炉火纯青。
“既救了小女,自然是侯府的恩人。”卫睦声音低沉,刻意存了疏离之意,“此刻乃是早膳时分,就请姑娘在敝府用膳吧。餐食简薄,姑娘不嫌弃,便在小女房中用吧。”
裴贞婉含蓄应了,卫妙之一色喜气,上前牵了手,“姐姐随我去吧。”
“你要好生款待裴姑娘,”卫睦吩咐女儿,旋即转身颇有深意问道,“不知裴姑娘府上何处,本侯差人略备薄礼,去贵府向令尊令堂致谢。”
裴贞婉尚未开口,卫妙之已柔声回答:“父亲,裴姐姐并非洛都人士,双亲也不在了。”言毕回首,报以安慰一笑。
卫睦挑了挑眉,揣起双手客气道:“是本侯唐突了。”
主客客气几句,便各自领了仆人回房,裴贞婉跟在卫妙之身后,一路去到闺房,路上二人言语欢笑,全然不似方才拘着礼数时不自在。
倒是卫睦,闲步去主厅与夫人用餐时,唤了身边常跟着的小仆,吩咐道:“你去告诉娄管家,让他打发一个机灵点的丫头,去厨房取多几个菜食,送去小姐房里。仔细听好那女子都说了些什么,回禀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