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黑塔最邪门的是,能在不知不觉中夺去人的心智、情感,一层二层一直到七层,层层皆噬心夺魄。和妶这一路走来,受壁画、花马兜铃两重魔物的浸透,渐渐产生心灵感应。初时不觉如何,越往深处走越难以自拔,人性中的欲、嗔、婪、恶、妒、悲的阴暗之面被层层放大,最终会形貌形同癫狂,手舞足蹈而死。
她此刻入魔已深,只是自己未必察觉罢了。若此刻有人为她抚一曲琴或诵一卷经,她灵台便可稍得清净,再加以打坐凝神,便可脱离心魔的困扰。奈何这黑塔中空无一人,光靠她自己万不能从魔魇中解脱,恐怕最终真如塔门上的诅咒一般,癫狂而死。
和妶拔了第六层的花马兜铃在手,顶层的石门为她轰然开启。她心上如一潭死水,痴痴一笑,怔怔走向黑塔顶层。
外界的微光隔着塔顶的窗棂透进来,这让她倏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
黑塔第七层空荡荡的,只堆着一些石块,更一处壁画也无,好像曾被人刻意清空。
最后一株花马兜铃长在一堆泥土和尸骨中,与其他花马兜铃灰黑的颜色不同,这一株寸寸皆是明丽的色彩,摇曳生资,耀然发出霓虹般迷幻的光晕。花的旁边同样放着珊瑚色带刺牡蛎壳。
她傻傻一笑,轻轻翻开牡蛎壳,那里面是一根亮花花的针。
此时的她已完全失去了七情五感,像个牵线木偶般,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然眼前这银灿灿的东西引起了她心中某种共鸣,她盯了片刻,魔怔般地把那根针插在发髻之上。
和妶走到那堆尸骨前,伸出手指,准备摘下这最后一株花马兜铃。
花和白累累的尸骨长在一起,根叶吸食死灵的骨髓,盘根错节,一时摘不下来。倏然间,一凸起的骨碴刺破了她的手指,顿时指血汩汩地流。和妶本能地收回手指,与此同时,那株花马兜铃萎顿成烂泥,竟像被抽干了精魄而枯死。
她舔了舔手指上的血,把最后那一株花马兜铃摘了下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七只花。
与此同时,外界传来一阵巨响,应该是什么事情发生了。
此刻的和妶神志迷乱宛若痴傻,她痴痴摘下发髻上的针握在手中,然后——径直从黑塔最高处纵身跳了下去。
刺眼的阳光令她微微清醒过来,那种身体倒悬、全身扭曲的痛能把人拖进地狱。
我,这是在干什么!
……
和妶收集到了七支花马兜铃,碾盘轰然停止,周遭的一切无论是火瀑、碾盘,还是黑塔都消失了,正如它们的突如其来的到来。
几乎所有人都像一滩烂泥般瘫倒下来,大喘着粗气,就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雪山、白雪、野人垭,所有的一切的恢复了原样,所有人都回到了没献眼珠之前。或者说,方才地狱般的情境只是一场幻境,看不见摸不着,它只是零九六用来困住众人的幌子,现在这道幌子被和妶亲手打破了。
只是有一桩事不同,横在七十二塔冢和众人之间的荆棘墙没了,不远处的黑塔就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沉粼望向远处那座朦胧的塔,眼神中有种说不出的情感,他知道她做到了。
塔顶之上,云层之中,淡淡的一注水气正在缓缓积压,向外层层散射莹绿色的晕光,好像天空之眼,又好似大洪水时代的天河暴起决堤,堪堪然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