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条件最好的营房内,那位穿着破袍子的老人正在闭目养神,边将马士襄则是半躬着身子和帐内的贵人对话,谦卑的态度里,有着隐藏不住的惊讶神情。
“你对那名向导不满意?”他疑惑问道:“为什么?”
帐内贵人的声音极其不满,训斥道:“我要的是精明能干的向导,而不是一个满脑子全是修行美梦,手无半点缚鸡之力的兵痞少年。”
马士襄轻轻咳了两声,低声解释道::“以末将所知,落凡虽然年岁尚浅,但这半年来在草原上也斩过好些蛮人头领,匪首更是不计其数,若…………只是绑几只鸡,我想问题应该不大。”
大秦以武立国,首重军功,帐后那人虽然身份尊贵到了极点,但既然触及军队最看重的荣耀,马士襄毫不犹豫选择了反击,似是解释其实却有些嘲讽反驳的意味。
帐后那道冷冽的声音稍一停滞,不悦道:“能杀人便能做一个好向导?”
马士襄回答得愈发谦卑:“渭城三百部属,落凡肯定不是其中杀敌最多之人,但末将敢以人头作保,无论是何等惨烈的战场,最后活下来的人……肯定有这少年。”
然后他抬起头来,微笑说道:“因为他杀敌的勇猛,清扫匪患的名声,虽在中原没有什么,但在草原,却是人人都知,匪首最害怕出现之人。因这些名声,他获得了天山书院的推荐信,这小子也很争气,一个月前便通过了初核,此次正好与您一路,你求学,他也去书院报道,必竟是要跨越疆域的路程,路上凭他的名声也能少些祸端。”
听到天山书院四字,帐后忽然沉默下来,那位贵人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马士襄离开且,那位穿着旧袍的老人缓缓睁开双眼,苍老而平静的眼眸间难得流露出一丝兴趣,他望着帷帐温和笑着说道:“在这边陲小城里,居然有士卒能考进天山书院,实在令人意外,既然如此,那少年想必无论品行还是能力都是上上之选,让他做向导倒也不差。”
“父皇让我去天山书院求学,虽跨越疆域,但天山书院的名声却道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只是没想到书院这等神圣之地居然也开始招收这等兵痞子了。”
语调依然清冷不屑,但实际态度却己经有了变化,那位贵人至少不再反对落凡做为自己队伍里的向导——只需要一个名字便能够让大人物改变主意,那个简单叫做天山书院的地方,本来就极不简单。
老人说起另外一件事情,神情显得有些疑惑:“先前我去看过他写在泥地上的那些字,抄的是太上感应篇第三节,字体张条简练,却又极为生动,明明只是用了一根树枝,落于湿地之上却有剑锋加诸泥范之感,这名叫落凡的军卒书法己奖入了正途……真不知他是怎样练出来的,师承又是何方。”
“那军卒也只不过空有笔触罢了,先前偶一观之,新鲜之余难免震撼,此时细细想来,也不过是些奇技陡笔的路数,谈何正途,日后约摸也就是香坊外一个卖字先生。”
贵人冷谈答道。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您所说新鲜二字便是关键。我不懂书法,但看那军卒枝梢落处,竟真的隐隐能见到金石之意,这等字中风骨极少见,真有些像道坛里那些符道大家的手段。”“您是说神符?”
帐后贵人一怔,旋即嘲讽道:“世上亿万人众,符道大家却不过数十人而己。那些高人或隐于宫中,或静坐于观内,一生冥想苦修方能凝天地气息于金钩银划之间。那少年身上全无气息波动,就是一普通凡人,就算再看五十年太上感应篇只怕连初境都无法踏入,哪里敢和那些大家并列讨论?”
老人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虽说他是修行中人,一路上极得对方尊敬,但双方身份地位相差太大,所谓尊敬实际上不过是怜老惜才,既然如此,有些该说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当然他并不赞同帐后那位贵人的话,关于那名叫落凡的军卒少年,老人有自己的判断:俗世之中皆凡人,能够体悟到天地气息从而踏入初始之境的人真可以说万中无一,起始感应一关最是艰难,绝非易事,然而那落凡若真能入书院学习,万一哪日因缘际会走上了修行之道,那手坚异而极富力道的书法,定会对他大有助益。
就算那少年始终无法开窍,单凭那手字就能让书院得道坛里的高人们另眼相看,至不济也能震一震那些文士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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