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眸看她:“我这厢到时候会等他。至于他来就来,不来就不来罢。”
不来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晚睡得不算安然,但也没有入了梦魇。我下意识去枕下摸玉玦,本想求个心安,却忽然想起来,玉玦早已在四个月前、轩辕之国大殿,被梨容要回去了。最后捞过扇子放在怀里,勉勉强强入了眠,虽然无梦,但是心里一直忘不掉那个孟泽。
睁眼时候,不过寅时。
我裹了素袍踱出去,还未至清晨,银河星光依然很亮,我还能看得到景象。于是,走出宅子,顺着银河,一路平坦而又顺当地走到了无欲海尽头。
算起来,自三万岁被剐了鱼鳞以后,我已整整十五万年没有化成鱼身了。突然想化成鱼身,逆流而上,从这尽头,一直到海面。
我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些疯狂。可又觉得这漫漫长夜,我想孟泽想得真的有些难受了。跳进去让无欲海水斩一斩相思也好。
鱼身触水的那一刹那,我觉得万般事情都绕回了十五万年前,那时候我喜欢聂宿喜欢得很,偶到极处无以排遣的时候,便也会跳进这海里,消一消对他的情意。这样……也好。
我本打算游出海面便化成素衣玉冠的神仙模样回采星阁见晋绾,想来她醒过来之后发现我不在了会很着急。
可我万万没有料到,我不过将将跳出海面,鱼身打了个挺的空当,有神仙能冲进海里用术法把我原身捆绑,将我强拎到了云头上。
我更没有料到,绑了我又拎我至云头上的这个神仙,不是旁人,是我整整四个月未见的孟泽,是我腹中孩儿的爹爹。
我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下意识地试着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术法成绳索越捆越紧,有几条仙索恰勒到我腹部。我惊恐不已,却再也不敢动。我看不到他的脸,落入眼中的,是他玄黑衣袍的一角。
他不知道这是我啊……他不晓得我原身是银鱼。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眼里全是泪,我想叫他低头看看我,兴许他看到我落泪便可怜我了呢,兴许他看到我落泪便觉得有蹊跷呢,我这样想着,这样盼着,我希望他能发现是我。
可怎么能呢。鱼落泪是没有声音的,鱼身也都是湿的,就算我此时此刻泪雨滂沱,眼泪淌出来,落在身上也不过同水无异罢了。他不可能看出我哭,他也不可能知道是我。云雾滚滚往后撤,他一直在往前飞,他从未低头看我。
我想用鱼尾蹭一蹭他的衣角,可我怕仙索累及腹中孩儿,只能一动不动至浑身僵直,至最后动弹不得。
他带我回去是要做什么?我不敢再想。
却一下子预料到了最坏的打算——被他拿来做鱼汤。
过了很久,四周场景终于变换,我隐约看得到了玄魄宫高大的宫墙,他飞得极快,下一秒,我抬眸时候,已经看到了探过来的一只纤手和上面栩栩如生的梨花花盏。
梨……梨容。
我大惊,却不敢挣扎,只能僵僵将目珠定在这只手上,看她下一步如何动作。她的手指停在我额上,我怕了这仙索,不敢躲。
我听到她轻柔地笑了笑,对孟泽道:“这银鱼好生听话。”
我又听到孟泽的声音:“嗯,来的路上,它也是这般一动未动。”
“你以前见过这条鱼么?怎么这么快便找到了?”
孟泽声音有些沉,“没有,不过是碰巧罢了,”顿了顿,反问她,“你以前见过么,可是这一条?”
梨容笑声韵韵:“虽然没有见过,但我觉得是这一条没错。”
虽然没有见过,但我觉得是这一条没错。
这句话叫我再也忍不住颤了一颤,仙索便又渗入我身子一分——我以前给她安魂的时候,看到过神尊府里她同聂宿相处的场景,那场景里聂宿在给我投食,她也曾介怀聂宿对我一条银鱼上心。她明明知道这是我,她明明见过我!她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我?她为何不告诉孟泽这就是我?!
我悲痛绝顶,却被这术法锁住,一句话也说不出,连动弹也不能。
她蹲下身子,目珠与我对视,纵我的眼睛清明不再看不清色彩,可我依然瞧得出她眼里几分愉悦,可是她那声音却是裹着与眼神不相称的遗憾和怜悯:“阿泽,它好像有些难过。”
我期待拎着我的这个神仙也瞧一瞧我,我希望孟泽能看出我确实在难过,我希望他看我一眼、发现是我。
可那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漠不关心的语调——
“一条鱼而已,哪里有什么难过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