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随从没有想到他居然敢动手,登时大怒,也不用主子吩咐便伸出手去欲抓住贺绍廷手中棍子,可贺绍廷素有‘实战’经验,如何会轻易教他得手,身体一闪避过他手中动作,而后狠狠挥着棍子往他双腿抽去。
他年纪虽小,可很早就开始帮家人干活,力气较之同龄的孩子可是要大得多,这一棍子敲下去,那随从直接惨叫一声,抱着被打中的腿在地上嗷嗷叫着滚来滚去。
冯维亮大怒,深深感到自己受到了挑衅,骤然出手击向贺绍廷。
他自幼便跟着继父习武,年纪又比贺绍廷大上一些,贺绍廷全凭着一身蛮劲与人缠斗,自然及不上他这种有武艺在身之人,没几下身上便连中了好几拳,整个人已是被对方逼得毫无还手之力。
贺绍廷仿佛又回到了曾经被邻里孩子围攻的那时候,眼眶微红,眼中尽是滔天的怒火,可却还是死死地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哼。
肩膀处又被对方击中,他一个趔趄,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终是没有站稳摔倒在地。
冯维亮这才收回掌势,朝他冷哼一声:“不自量力,也敢在我面前耍横!”
说完,又鄙夷地朝他啐了一口,转身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还未回神,腰间已被人狠狠一撞,整个人便朝前扑倒在地,紧接着有重物死死地压在他的后腰上,身上已经接连吃了好几下拳头。
那拳头一下比一下狠,专挑着哪里痛便往哪里打,他虽有武艺在身,到底也不过是半吊子,加上平日养尊处优,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直痛得他哇哇大叫。
那抱腿倒地惨叫的随从听到小主子的叫声,当下也顾不上仿佛快要断掉的腿,挣扎着爬起来助小主子一臂之力。
正压着冯维亮打的贺绍廷被他用力推开,在地上滚了两圈后又不怕死地冲上来,缠着正被随从扶起的冯维亮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冯维亮虽有武艺又有帮手,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今日招惹的还是一个不怕死又光脚的,对方那恨不得吃人的凶狠目光,不要命般的狠劲,直教他看了也不禁胆寒几分。
这一怕,气势便先弱了几分,连挥出去的拳头仿佛也变得软绵无力,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力度。
那随从死死地抱着贺绍廷把他拖离小主子,贺绍廷用力往他手臂上咬,那股狠劲,险些没把那人的手臂嘶下一块肉来。
那人痛得脸色煞白,手上力度一松,贺绍廷趁机挣扎开,回身飞起一脚,狠狠地往他裤裆处踢去。
只听一声更凄厉的惨叫,那人当下抱着下裆倒地嗷嗷叫着翻滚。
贺绍廷立即转身,朝着被吓呆了的冯维亮冲过去,挥着拳头专往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打去。冯维亮手忙脚乱地抵挡了几下,虽然也伺机打了对方一拳,可自己身上挨的拳头却更多,而且一拳比一拳打得痛。
眼看着贺绍廷不要命的又缠了上来,大有把他往死里打之势,冯维亮终于怕了,尖声叫:“父亲,父亲,父亲救命!!”
贺绍廷双目通红,脸上早就挂了彩,可却仍旧一声不吭,死咬着牙关挥着拳头一拳又一拳地往冯维亮身上打。
“好个狠毒的小子,竟然出手伤人!”突然,有一只大手从旁伸出,牢牢地握着他的手腕,死死地制住了他的动作。
贺绍廷想也不想地又挥起另一只拳头,可无一例外被对方制住。
来人猛一用力便反剪他的双臂,也彻底让他动弹不得。
贺绍廷痛得一声闷哼,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便从额上渗了出来。他用力一咬唇瓣,硬是不让自己再叫出声来。
杜诚忠没有想到他年纪小小的,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一时有几分刮目相看,再一回想他方才追着继子打的那股不要命的狠劲,隐隐有几分欣赏。
血性男儿当如是!
眼角余光瞄到被揍得满身伤的继子,他的眼中有些心疼,但也有几分失望。
无论他如何悉心教导,这孩子骨子里流的终究还是属于他生父的文人之血。
“放开我,放开我!!”贺绍廷挣扎了几下,可对方那双手却如同铁钳一般,让他根本挣不动哪怕分毫。
杜诚忠冷笑:“你是哪来的混小子?竟然敢当街出手伤人,小小年纪如此狠毒,你爹娘是如何教你的?!”
“父亲,是他,就是他把孩儿打伤的,你一定要替孩儿报仇!”冯维亮一见来了救星,连忙过来,又愤怒又委屈地道。
见继子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身上的衣裳也被扯破了几处,杜诚忠皱眉,手上一用力,贺绍廷没忍住便痛哼出声。
“今日本将军便代你父母好好教训你,也好让你知道行事猖狂狠毒的下场!”他冷笑,手上再一用力,贺绍廷脸色惨白,冷汗一滴一滴地从他额上掉落,可他硬是死死咬紧牙关,不肯再哼半个字。
杜诚忠见状更恼:“好一个嘴硬的倔强小子,你若是开口求饶,本将军便饶你一命,否则,本将军教你血溅这十里长街!”
话音刚落手上力度再加深了几分。
贺绍廷感觉自己的双臂快被扭断了,痛得他大汗淋漓,下唇更是被他咬得渗出了血丝,可始终没有再发一语。
杜诚忠愈发恼了,存心给他一个教训,正想再用力,跟随身边的护卫拿着一个掉落地上的包袱过来,低声道:“将军手下留情,这孩子许是有些来头。”
杜诚忠手中动作一顿,询问的目光便投向他。
护卫指着包袱上的一个标记道:“这是吏部尚书纪渊府上之物。”
杜诚忠蹙眉,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便松了几分。
冯维亮一见便急了,大声道:“父亲,他不是纪大人府上的人,他是当年在河安府时对你出言不逊的那小子。”
杜诚忠怔了怔,力度一转,便将贺绍廷转了过来面对自己,细细一打量,见这小子五官确是与当年那个质问自己的孩子有几分相似。
只如今这孩子脸上带伤,又事隔将近两年,他一时也不太能确定。
“若是如此,这孩子应是与新任吏部考功员外郎的唐松年一家关系匪浅,将军也不宜……”护卫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无论是纪渊还是唐松年,都不是如今的镇远将军府所能挑衅的。将军早前支持废太子时便是站错了队,新帝不追究,可也没有起用,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实不宜再因小事与人结怨。
杜诚忠亦非蠢人,一想便明白了。
新帝本人便是战功彪炳的出色将领,手下更是人才济济,比他出色的更不知有多少,他当年便是因为在新帝麾下难以出头,这才转投了废太子阵营,慢慢地闯出了一片天地。
可废太子倒台,他虽没有被牵连,可处境到底尴尬。论治国理政,不及纪渊韦良等一直追随新帝的臣下,更是远不及废太子曾经的谋士邱仲;论征战沙场,新帝麾下数得出名头的大将,哪个都不比他差。
低不成高不就,便是如今镇远将军府最真实的写照。
那唐松年虽是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可他背后有纪渊,如今明显又是入了新帝眼的,他自然不好与他对上。
想到这,他终于慢慢地松开了手。
“父亲!”冯维亮不甘心,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贺绍廷夺回了自己的包袱,满目仇恨地瞪了他们一眼,这才抱着包袱一拐一拐地离开。
杜诚忠被那充满怨恨的眼神瞪得一愣,怔怔地望着那个瘦弱却又倔强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视线里。
身上带了伤,贺绍廷没有直接回家,也不敢到纪府去送东西,拖着受伤的身体到了城中某条清澈的小溪旁,将包袱放在干净的圆石上,艰难地蹲下身子,挽高衣袖慢慢清洗身上的伤口。
水中清晰地倒映出一张青肿的脸,贺绍廷低着头,慢慢地抬起左手,艰难地想去够溪水,可左肩胛处一阵剧痛,他的手抖了抖,再也探不下去了。
真没用,这点儿伤有什么要紧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忍着剧痛硬是把左手伸进了溪水,手掌作勺,舀了水缓缓地洒在右臂的伤口上。
那条瘦弱白净的手臂此刻青一块红一块,有一处的皮都被磨破了,血丝从中渗了出来,清水滴在上面,一阵痛楚袭来,他用力一咬唇瓣,将那闷哼之声又给咽了下去。
他就这样一声也不吭,动作缓慢地一点一点将伤口洗干净。
‘啪哒’一下细微响声,有泪水砸落他右臂伤口处。他仿若未觉,仍旧认真地舀水洗伤口。
‘啪哒啪哒’,又有两滴泪水从他眼眶滚落,瞬间迷糊了他的视线。可他仿佛没有察觉,吸吸鼻子,机械又木然地继续手中动作。
‘啪哒啪哒啪哒’,泪水越来越多,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砸落手背,有几滴溅入伤口处,混着血迹沿着手背滑落,再滴落溪水当中,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他终于停下了洗伤口的动作,艰难地抬起右手,缓缓地抹去眼中泪水,而后再动作僵硬地开始清洗左手的伤。
‘啪哒啪哒’,又有豆大的泪珠掉落,这一回,他的动作却不见半分停顿,任由那泪水一滴一滴掉落,一直到彻底把伤口清洗干净。
他慢慢地从怀里掏出表姐给他做的帕子,用水打湿,再一点一点地清醒脸上的伤,末了,才抹了一把眼。
不重要,没什么重要的,他姓贺,这辈子都只会姓贺。他有爹爹,他叫贺炳鹏,虽然喝醉酒了会打人,可他还是他的爹爹,把他养大的爹爹。
他以前有祖母、有娘亲、有姨母,现在也有姑母、有表姐,他不是没有人疼爱,没有人关心。
最后,他把拧干了水的帕子收好,抱着那只包袱艰难地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纪府方向走去。
贺娘子等了又等,都不见内侄把她做好的被面送来,顿时便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