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筠瑶又是震惊又是羞窘,整个人如遭雷轰。
若是早前言妩准确无误地说出上辈子自己做过之事,她还能以‘她或许上辈子是自己身边的人’为由说服自己,可这一回,言妩口中所言的却是只得自己与上辈子的豫王才会知道的闺房之乐。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褪,脑子里更是变得一片空白。
言妩到底是什么人?她怎会知道,又或者怎会梦得到这样的事?这些事便连上辈子侍候她的身边人也不会知道。
她觉得脑袋似是要炸开了一般,所有的冷静此刻都离她而去,脑子里只不停地回响着两句话:言妩是谁?若她是真的存在,那我又是谁?
这一刻,她甚至想要从这具身体里挣扎出去,看看自己灵魂的模样,到底是上辈子的许淑妃,还是这辈子的唐筠瑶,又或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瑶瑶你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难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言妩察觉她的异样,忙关切地问。
许筠瑶回神,猛地抓住她伸过来探自己额头的手,眸光锐利,在心里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一直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言妩被她如此疾言利色的模样吓了一跳,手腕被抓得也痛,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地回答:“瑶瑶你到底怎么啦?我是阿妩啊!我、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哪有什么目的?”
许筠瑶冷着脸:不,根本就没有什么言妩!世间万物均有来缘,你的来缘又是什么?是不是打上辈子开始就一直跟着我?!
如今想来,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了。就是上辈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言妩也是像这样跟着自己,不过那个时候她看不到她,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只有这样,她才能解释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那么多事!
她甚至有理由怀疑,眼前这张脸也是假的,‘她’既不是人,那什么都可以是假的、是用来迷惑人的!五公主常说的鬼怪话本剧情不就是这样么?
言妩终于委屈地掉下泪来,抽抽噎噎地道:“瑶瑶你到底怎么了?人家就是阿妩啊!人家又不是坏人……”
泪珠‘啪哒啪哒’地直掉,可掉在地上却是无声无息,亦不见半点湿意。
她就是想和瑶瑶一起,哪里知道什么为什么?就是觉得很想啊!
许筠瑶白着脸,脑子仍旧是混乱得很,一时间更是有数十上百种针对她的阴谋浮现,教她脑子里‘嗡嗡嗡’的愈发疼得厉害了。
看着眼前这张明明相当熟悉,却又陌生得教她心生寒意的脸,她曾经也曾顶着这样一张脸,用着同样梨花带雨的可怜又委屈的模样,怀着别样的目的对着豫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握着言妩手腕的手,浑身无力地跌坐在长榻上,阖着眼眸深深地呼吸几下。
半晌,她才低低地朝着言妩道:“对不住……”
“小唐唐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啊?怎也不睡一会儿?”睡得迷迷瞪瞪的五公主睁开眼睛,见她独自一人坐在长榻上自言自语的,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眸,用那带着几分微哑的嗓音问。
“睡了一会儿睡不着,便起来坐坐,可是吵着你了?你要不再睡会儿?够了时辰我再叫你?”许筠瑶定定神,歉意地冲她笑了笑,眼角余光却瞄向胡乱地抹起眼泪,正朝自己露出含泪笑容的言妩。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方才是失了冷静。
可是凭谁知道世间上有那么一个‘人’,她长得与你一模一样,对你所经历之事一清二楚,只怕谁也无法冷静得下来。
“那好,我就再睡一会儿,两刻钟之后你再叫我吧!”五公主打了个呵欠,重又躺回了床榻上。
“好。”许筠瑶应下。
接下来一直到回府,许筠瑶都有些心不在焉,五公主以为她早前受了惊吓身子不适,便早早地催她回去好生歇息几日再来。
许筠瑶也没有心思再说什么,乖巧地应下。
言妩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她的身后,偶尔用着那小心翼翼地眼神望向她,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筠瑶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负责护送她的人已经增加了一倍,有五公主磨着天熙帝给她加的侍卫,也有贺绍廷借着唐松年之手派来的,连车夫也换了一位身怀武艺的。
“瑶瑶你生气了么?”言妩坐在她的身边,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小小声试探着问。
许筠瑶知道自己方才的举止必是吓到她了,连忙朝她露了个安抚的笑容,又捏捏她的脸蛋,含笑回答:“没有生气。”
言妩仔细地打量着她好片刻,见她脸上果然没有生气的迹象,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一时又抱怨地道:“你方才那模样,可真是把我吓坏了!”
“那可真是对不住阿妩了。”许筠瑶笑眯眯地道。
“不要紧不要紧,阿妩是不会生瑶瑶的气的。”言妩大度地挥挥手。
许筠瑶轻笑出声,这一笑,算是将方才的那一幕给掠过去了,只是心里却仍是像蒙着一层轻纱,脑中里那句‘我又是谁’一直在回响。
她带着几分茫然回到府中,径往阮氏屋里向她请安,忽地见先她几步的言妩在窗边冲她招手,声音难掩兴奋:“瑶瑶快来,瑶瑶快来!”
她加快脚步朝她而去,正想问她怎么了,便见言妩又冲她做了个噤声的运作,再指指屋里。
她心神领会,贴着窗往里细一听,便听到里头传出唐松年的叫疼声。
“疼疼疼,夫人轻点,轻点……”
那声音带着她闻所未闻的委屈,仿佛下一刻便会掉下眼泪来似的,听得许筠瑶险些没笑出声来。
“都一把年纪了还跟孩子似的怕疼,既是怕疼,当初便不应该逞强!”阮氏替他上着药,没好气地道。
“唉,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也没什么要紧,可宝丫还年轻,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不如我自己受些罪。哎呦,轻点轻点,疼……”
最后一个‘疼’字的音调都拔高了几个阶,尾音也拖得长长的,许筠瑶严重怀疑他是借故向夫人撒娇。
果然,阮氏的动作便轻了不少,连声音也温柔了许多:“这样的力度可还行?”
夫人软绵绵的小手在背上揉捏着,唐松年舒服得直哼哼:“好多了好多了。”
一会儿又喟叹一声,好不幽怨地道:“小丫头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都不爱亲近爹爹了,这会儿爹爹受了伤,小丫头还记得她的五公主朋友,早早便进宫去。”
紧接着又是一阵长嗟短叹:“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小棉袄,还没穿几年呢……”
阮氏好笑:“她不过才离了你半日,你便这般模样,若是将来她嫁了人,你还不得把整座屋子都叹倒?”
唐松年被她噎住了,哼哼唧唧的:“我不管,纵是嫁人也得嫁在我眼皮底下,免得叫人欺负了去!”
“她那性子,怕是只会让别人吃亏。”阮氏笑道。
“她性子再怎么强悍,在我心里也一直是那娇滴滴软绵绵,轻轻一掐脸蛋也会留红印子的小丫头。”唐松年不服气。
许筠瑶脸上的笑意凝住了,心里五昧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又觉得鼻子忽有几分酸涩。
屋里那对恩爱夫妻再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清楚,只是视线渐渐变得有几分朦胧。
她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言妩连忙跟了上去,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脸上似悲似喜似恼似怨,不解地问:“瑶瑶你不高兴么?”
许筠瑶止步,良久,转过身来对着她,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不,我很高兴。”
唐松年本是想借机装可怜示弱,以提前结束睡书房的惩罚,可最后还是被阮氏毫不心软地赶出了屋,遂垂头叹气地回到了书房。
“爹爹。”房门被人推开,他便见女儿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进来。
“嗯哼。”他瞥了小姑娘一眼,装出一副认真翻阅书卷的模样。
许筠瑶上前抽出他手中的书卷,捧着脸蛋笑眯眯地凑到跟前道:“爹爹,只要你跟我说一句‘筠瑶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理应得到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那我就帮你向娘求情,让你不必再睡书房,你觉着可好?”
因为上回他受伤还意图隐瞒不报,阮氏生了气,夜里再不让他进屋,可怜的唐大人已经带伤宿了好几夜书房,心里的悲催自不必说。
唐松年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跟着念:“筠瑶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理应得到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这话还用说么?他的女儿本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理应得到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许筠瑶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
是的,许筠瑶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她理应得到天底下最好的一切,譬如皇后之位。
不管以什么方式,她终于从老匹……老头口中得到了这句肯定。
她不是祸乱朝纲的奸妃,不是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朝廷隐患!
淑妃许筠瑶已经随着上辈子而远去,这辈子,她是唐筠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