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此人好恶时风,自以为得太上垂青,屡次谏言无果,愤而画了一幅千里饿殍图,送给了太上。太上大怒,当场烧毁此画,将其赐死。”秦似道说完,瞥了一眼朱嶦,见他仍无动于衷,顿了顿,又道:“文人之事,朱兄或许并不熟悉,但张琼之事,朱兄想必知情吧。”
朱嶦心中一凛,呵呵笑道:“秦相公果然学识渊博,对军中典故也了如指掌。”
秦似道幽幽道:“官家便是官家,不管如何欣赏你,信任你,一旦触怒龙颜,只有一死,圣意大于天哪。”
朱嶦不动声色道:“秦相公最得官家宠信,想必最能体察圣意。”
秦似道道:“太宗曾有言:‘国家若无外忧,必有内患。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圣上乃孝子贤孙,必当遵从‘虚外守内’的祖训,讲和乃虚外的不二之选,还望朱兄深知。”
秦似道虽兼枢密使,掌握兵权,但他深知,无论在军队中,还是在官家心里,朱嶦都有举足轻重的分量,官家让朱嶦知枢密院事,与己并领枢密院事,也正有从军事上牵制之意。因此,对于军国大事,秦似道还是希望多争取朱嶦的支持。只是朱嶦一向贪杯,大多半醉半醒,含糊其辞,秦似道也颇感无奈。
“若说讲和,那是秦相公所虑之事。”朱嶦不咸不淡道。
“朱兄言之差矣,这是陛下之深愿,自然是你我作为臣子的分内之事。值此金齐两国齐至京城之际,若是一并议和,必是再造澶渊之盟,我朝享百年太平也非虚言。”秦似道笑道。
朱嶦醉眼惺忪地摇了摇头,道:“老夫终日饮酒为乐,流连湖山,只等官家恩准,告老还乡了。”
秦似道也猜不出眼前这位酒气熏天的老头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只好挑明道:“若战,兵火难料,江南半壁或亦不保;若和,或是第二次澶渊之盟。依朱老将军之见,是战还是不战?”
“请相公放心,若要打仗,老夫马革裹尸,在所不惜。若是不战,那就与老夫无干了。”朱嶦答非所问道。
秦似道见朱嶦言不对题,只好道:“为陛下分忧,本就是臣子的本分。若要讲和,先要稳定军心,还要仰仗老将军虎威,为朝廷稳住军中大局啊。”
朱嶦起身道:“不敢当,不敢当。老朽已是土埋半截,但求多享几日清福,相公威震朝野,天下谁人不从。”说完抱拳告辞,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边走边吟道:“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尊前听艳歌。”
朱嶦骑着毛驴,晃晃悠悠地回到府中,已是掌灯时分。旌忠府贵为御赐宅邸,虽广有亭台楼榭,却只有家仆三五人,显得空空荡荡,每到夜幕降临,灯火稀疏,更显得幽暗静寂。朱嶦来到书房,点上烛台,却有一人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立在窗口,原来那人翻墙越窗而入。那人见朱嶦进来,忙躬身道:“伯父。”
朱嶦抬头一看,那人正是胡琏。原来胡琏既能文,也擅武,外人只知胡琏长袖善舞,游走于官商之间,却不知他还身藏绝技,尤擅轻功。
“议和之事在朝堂木已成舟,待金国使者回去复命后,密约便会正式签订。”朱嶦心力憔悴地靠在椅背上,缓缓道:“今日秦贼还向老夫提起张琼之事。”
“张琼?据史书记载,张琼为殿前都虞候,被史珪、石汉卿诬告而太祖赐死,后查皆子虚乌有之事,此乃大宋开国第一冤案。”胡琏道。
朱嶦叹道:“张琼并非死于诬告。”
“小侄读这段史料时,却也有所怀疑,为何已查明张琼实为诬告而死,身为罪魁祸首的史珪、石汉卿不仅未受处罚,反倒连获擢拔,颇受重用,想必其中另有隐情吧。”
朱嶦道:“不错,此乃宫廷隐秘之事,少有人知。”朱嶦声音低沉道:“张琼一直追随太祖,以骁勇忠诚闻名,多次救驾,太祖即位后,钦点其为殿前都虞侯,张琼发现时任开封府尹的太宗暗中网罗豪杰、权贵,意图在太祖驾崩后自立。担任殿前都虞候的张琼得悉后密告太祖,提醒太祖加以防范,不料,太祖听后非但不察,反而斥责张琼离间手足之情,以大逆不道之罪处死。”
胡琏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朱嶦沉吟片刻,又道:“张琼之死,实为太祖向太宗表兄弟之情。”
胡琏忧心忡忡道:“以秦贼之意,为向金国表诚意,陛下可以不惜代价?”
“正是。”朱嶦叹道:“朝廷是没指望了,我们也只能另寻他图了。”
“为救国图存,小侄但凭伯父吩咐,万死不辞。”胡琏慷慨道。
“如今你在明处,又要与秦贼周旋,多受掣肘。”
朱嶦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仰望长空,但见招摇北指,天汉南倾,叉手当胸,向天祷祝道:“愿天佑大宋,赐一大才,与我等共挽时局。”
二人商议良久,夜半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