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进过长安、到过雒阳,董白一行依然为眼前所见震惊,只因整个玲珑坞犹如一座高大雄浑的水上城池,巍然盘踞在星光灯火之中。
但见水面上一道三丈高的青石城墙蜿蜒曲折,居中一座高逾五丈的城楼巍然耸立,下方一道拱形大门敞开,前方广场方圆数十丈,左右各有一条二十四孔石桥与外部连通。
“有意思!”虽有所预料,玲珑坞的排场仍让董白惊讶不已,对日间城门守卫提到的“碎叶七绝”不禁有些期待。
众人穿过城门,来到坞中大堂。
在堂上柜台上交付金钱后,人群一分为二:付万钱者,可上两侧楼台入二品席位,允客一人,随从五人;付十金者,可上居中楼台入一品席位,允客一人,随从二十人。
董白财大气粗,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品席位,一行人转过楼道墙角。
眼前豁然开朗:明亮的灯火照耀下,三座广阔的楼台呈“品”字排布,各方圆数十丈,居中楼台仿中原瓮城而建,于数丈外临渊另起一座楼台,两侧辅以甬道箭楼相通,再远处越过峡谷,有无尽的山峦在清冷的月色星光下巍然起伏。
天地肃然,城池古朴。
踏足此间楼台,若有后世诗者才气,定然忍不住高声吟唱: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董白等人此番西行身毒,往来天山南北,见识已然极广,但乍见此情此景,胸怀间仍难免震荡,对这座西域城池,再也没有任何轻视。
居中楼台自南而北、呈八字分布二十一席雅座,除了居中的首席和左侧末席外,其余席位均已有客入座,夜叉瞳独坐在右手末席,似在静坐养神。
随行侍女径直将董白等人引入左首末席,一行近二十人分散坐开,席间仍有余地,可见一品席位的空间何等宽敞。
楼台上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席位间不时有风姿绰约的侍女、赤膊劲装的力士往来穿梭,或补充畅饮殆尽的烈酒,或献上新鲜出炉的美食。
瓮城楼台上亦出现舞者、乐师,为大家献上助兴的节目。
瓮城楼台上不断有舞曲更替:大秦模仿重装步兵行军作战的方阵舞,贵霜等国颂扬湿婆神的拉伊哈罗巴舞,安息国变化多端、神秘热情的拉克萨舞,汉廷民间祭祀农神、模仿劳作的灵星舞。
另有不知名的各色舞曲衔接其间,让人目不暇接。
月过山峰,夜色渐深。
瓮城上的舞者、乐师徐徐退场,整个乐坊的灯火自远而近依次熄灭,远山、楼台、人群均毫无保留地沐浴在清凉的月色星光中,一时静谧无言,似乎在酝酿着甚么,又似乎在期待着甚么。
咚~咚咚~!
一阵节奏感十足的雄浑鼓声,蓦地破空而来。
恍惚中,天地间似有连绵不绝的商旅驼马,在落日中踏着无边黄沙而来,烈风低沉,大漠的尘烟翻卷起远古的征途。
鼓声渐行渐远---
忽有清笛徘徊、琵琶翩跹,时而轻巧、时而壮阔、时而委婉、时而激昂,风情万千,娓娓诉说,宛如雪域之巅堪堪融化的冰水蜿蜒曲折,历尽坎坷,终至山脚大漠。
岁月变迁,积水成湖,有胡杨扎根,有驼羊出没,有商旅过往,有征夫驻足,有飞鸟来翔。
时光荏苒中,有空灵的女子和声穿越天际,直上雪峰云霄。
瓮城上轻烟弥漫,琵琶私语中,一道妙曼的女子倩影身着霓裳羽衣,随轻歌而曼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鼓声再起,女子倩影的舞姿由轻盈灵动转而急速有力,随着鼓点节奏绕场而行,起落有致。踏足之处,轻烟弥漫,似湖间水波荡漾,似大漠黄沙滚动,似千古时光流逝。
鼓声越急,舞姿越快,琵琶愈响,轻烟愈浓,顷刻之间,竟似在楼台上卷起了一阵急速的旋风。
鼓点连绵不绝,琵琶语声不断,场中舞动的身影竟似不知疲倦,不断加速旋转,渐渐只见轻烟,不见人影。
良久,鼓声远去,琵琶语歇,远近灯火渐次亮起,楼台上轻烟缓缓散开,场中空无一人。
楼台上一时鸦雀无声,片刻之后,喝彩声轰然雷动,良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