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缓步来到一个稻草人前,脚尖轻踏地面,稻草人冲天而起,王越右手探出,已将地上一物抓在手中。
“降龙剑!”眼见那件物事长有六尺,宽逾七寸,非金非铁,形若游龙,珞伽忍不住惊呼出声。
该剑以千年降龙木制成,坚逾金铁,水火不浸,乃是墨家传承数百年的神兵,为墨家钜子信物。
“兼相爱,交相利。”王越横剑于胸,缓缓念出剑身上的古篆文字。
先秦之时,诸子并起,百家争鸣,宋人墨翟创立墨家学派,提出兼爱、非攻等主张,影响甚广,与儒家并为“显学”,时有“非儒即墨”之称。
“十二年前,王某以此剑在冷龙岭败‘石帅’北宫泰,羌人士气瓦解,破羌将军段颎趁势攻击,大破诸羌三十六种,斩首数万。”
此战奠定了王越“天下第一人”的声望,但他此时说来,语气沉缓,殊无半分欢喜之意,“刀兵之下,玉石俱焚,到底伤及多少无辜?谁人又该为此担责?”
汉羌战争,起自汉宣帝年间,持续百年,十年前以汉廷惨胜告一段落,但百年间汉廷耗资巨亿、死伤无算,至今后患无穷,又如何当得一个胜字!
这场战争,究其起因,竟在光禄大夫义渠安国的一时愚蠢、一念残忍。
但义渠安国既愚蠢残忍若此,何以竟能掌握刀兵大权?即便没有义渠安国,是否会有义渠兴邦之流?
这些疑问,或许能找到答案,或许找不到。这背后似有一道威若渊狱的无形力量,在这力量面前,巅峰强者亦不过是强壮一些的蝼蚁罢了。
“王某思虑至此,心不自安,又逢家中变故,”王越以手抚剑,语气萧瑟,“遂退居西域,藏剑于此。”
王妻班氏早年中毒流产,身体一直未能痊愈,于王越决战冷龙岭之时,竟病逝在雒阳家中。
墨家推崇兼爱、非攻,并非不能进攻作战,而是为了守护而战,但汉羌之战波及大量无辜,发妻病故时自己又不在身边,两件事接连发生,当时对王越的打击可想而知。
“强者生,弱者死。天地之道,如此而已!”多年来在漠北的耳闻目染,让珞伽这番话脱口而出。
但她心底终究有些困惑:若论家国恩仇,邪尊数十年来所作所为,也不能说就不对!但若说强弱生死,呼衍王一脉曾青黄不接,墨家传人并未斩草除根,莫非反而错了?
“碎叶城旧址,原是一片荒芜。”王越目光深邃,似已看到了珞伽内心的困惑,“如今气象,比之鲜卑王廷如何?”
鲜卑王廷,不过是弹汗山东麓一座山石垒成的小城,名为龙城,听起来十分唬人,但以鲜卑人一贯游牧侵掠的生活习性,再过百年,龙城的繁华也远不能与碎叶城相比。
剑宗此问,虽未直接反驳珞伽,却以一个简单的事实让珞伽明白,她多年来信奉的那一套生存理念,似乎并没有那么正确。
“龙虎者,动静生灭之心。墨家先人以‘降龙’为此剑命名,乃是警示我辈后人,既为天下强者,更要克制心中恶欲。”王越神目如电,缓缓扫过两人,随即将巨剑抛给陆翊,“臭小子,从现在起,这剑归你了!”
降龙剑在墨家传承中别有深意,在陆翊之前,剑宗已有两名入室弟子:一为史阿,曾随段颎出战诸羌;一为韩龙,三年前东去中原。但剑宗既将降龙剑交给陆翊,自是深思熟虑之举,陆翊虽感意外,却不多问。
“万载冰川,百年恩怨。既然慕容兄念念不忘,王某又怎可不去奉陪?”
到王越这等境界,早已看淡了生死,“臭小子,你随珞伽去一趟弹汗山,替为师还一个口信:虹藏不见,气寒将雪,王某在祖峰恭候邪尊大驾!”
陆翊、珞伽均知剑宗方才一语,已经定下与邪尊决战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