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身旁别的情侣一样,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尽管他们还算不上什么情侣。
颜青怔怔地望着水中圆月,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如秋日夜晚的寒凉一般,叫陈诺不禁打了个冷噤。他试图开口打破空气中的沉默,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女孩对他来说还是来自另一个星球上的生物,尤其是处在悲伤中的女孩。
突然,她强颜欢笑道:“刚才真的谢谢你。”
那双原本总是瞪他的眸子此刻在月光下竟泛着湖水般的柔情。
“你都谢了第三遍了。”陈诺说道。
“是么?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与人说谢谢了,你就让我多说两遍吧。”颜青说着抹了抹泪痕。
“为什么?”
“因为好久好久,真的好久好久,都没有人像你刚才那样为我挺身而出了。”
她说话时全然没有看他,而是一直盯着那被秋风吹皱起的湖面,神情木然。穷困固然让生活艰辛,可是艰辛的生活里若是没有一个人愿为你遮风挡雨,那就不止是艰辛而是寒心了。陈诺想着这么些年好歹奶奶与他相依为命,总会在他身处困境时为他撑起一片容身之处,若是没有奶奶,他现在该过着怎样凄苦的生活呢?想到这儿,他才头一回意识到平日里孤芳自赏的颜青也是个可怜人。或许她平日里故作高傲,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自我保护罢了。
“听说你是山区来的,马上中秋了,给家里人寄月饼了没?”颜青不再望着湖面,而是撇过头来看着陈诺。
“寄了!其实我家就只有我和我奶奶了,我在这儿挣的钱除了留一点自己花,其他都想办法寄回去,我从小没了爹娘,是奶奶拉扯到大的,所以,奶奶对我的恩情比父母恩还大。”陈诺实话实说。
“看得出,你也不容易。”颜青轻声叹了口气。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至少你还在一所不错的大学里读书,还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我这样从山区走出来的穷书生,文化底子有多差天天都让你见笑,也没其他吃饭的手艺,将来该去哪儿混饭吃我自个儿也不知道。”陈诺这番确实是心里话,他眼下可以说是撞大运捡到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可会所毕竟不是学校,他也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老师,偶尔看到的招工简章里,就算是端茶倒水也要专科文凭了,再不然就像胡不群那样,每天起早贪黑拼了命地鞍前马后,换到一点可怜的薪水,除开日常开支便所剩无几。无奈啊,这年头愿意为钱卖命的人太多,命也就跟着不值钱了。
“羡慕我?呵呵。”颜青顺了顺头发,望着陈诺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扭回头去,看着湖面的光影,脸上仍然挂着无奈的笑容。
半晌后陈诺才开口道:“其实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听说现在大学校园里都有奖学金助学金,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卖身,是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倒真不是这个意思,颜青平日里和那些姑娘还是有些区别,几乎只陪酒唱歌,也没见她被哪个老板带出去过,这也是为什么刚才那个朋克会骂她‘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原因。所以陈诺正想着用一个什么样的词语既贴切又不那么难听,却不料颜青抢先一步把最难听的词给说了出来。
“没关系,我喜欢直来直去,再难听的实话也比动听的谎话来的好。”颜青故作无所谓,摆了摆手说道,“其实我从没有与别人说起过这些,虽然有个词叫感同身受,但实际上每个人处境不同心态不同,是压根做不到这所谓的感同身受的。所以,你不是我,永远也没法真切地体会到我的苦处,换做平常,我也不会与你多讲,因为说得多了反而像是在诉苦,特懦弱特没出息。不过现在我倒是想与你说一说我的故事,虽然我们之前连言语交流都没有什么,更多的是我在攻击你,可现在我特希望能给你留一个好印象。不过在此之前,你能先去买点啤酒来么?”
借酒消愁,陈诺这点脑子还是有的,赶忙起身去拎了一扎青岛来,叮叮咣咣放在地上,原本不远处的一对情侣瞧见二人这副架势也赶紧敬而远之换地儿了。
颜青用牙齿咬开瓶盖,递给陈诺一瓶,又自个儿开了一瓶,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对于会所的姑娘而言,吹瓶这种事情根本没什么难度,只是今天她喝得太急了,啤酒沫顺着嘴角喷涌出来,湿了胸襟。
将酒瓶丢在地上,她舔了舔嘴角的残酒,才继续说道:“其实有一点我俩挺像,你的至亲只剩下你奶奶,我的至亲只有我父亲。”
“那你爸爸一定很不容易吧。”陈诺想当然地说道。
“呵呵,”颜青冷笑一声,“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同样是卖身,我挺羡慕那些卖身葬父的。”
陈诺怀疑自己的耳朵,疑惑地望过去,颜青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比往常还要凶狠的愤恨。
“你没听错,”颜青冷笑着继续说道,“卖身葬父,只不过是一笔看得到头的债务,葬了也就葬了,清净了,解脱了。”
“现在墓地可不便宜啊。”陈诺摸不准她的意思。
“呵呵,不便宜?没关系,要是真能葬了他,我甘愿天天去卖身,再不济找人包养,纯情大学生,清纯听话不闹腾,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愿意做,现在的有钱人不就喜欢这一类么?”颜青咬着牙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可是我没那么幸运,那不是一笔看得到头的债务。”
陈诺呆呆望着她,冤有头债有主,债也都有个头吧,看不到头的债务是个什么情况?不小心把银行给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