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有预判,阮雪音仍觉不悦。她不喜欢这种得寸进尺的行事之法,哪怕理解她心情,也知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她没打算为这件事费太多力气。本想着排除顾星朗的嫌疑,解了他二人嫌隙,便算了结。
谁知这纪桓教出来的女儿,当真不是省油的灯。便想起来老师谈论这天下的能人志士,说起纪相大人时那副怪异表情:
“那只老狐狸。”
纪桓一代名相,已佐两朝君王,更以忠仁著称。她看过他画像,实在不像老狐狸。
纪晚苓见她蹙眉不语,也不急,缓声道:
“珮夫人要问君上借东西,还费了不少功夫查案,甚至先访到了我这里,想来那件东西,轻易要不来。我这个请求,你若应下,能大大增加与君上谈判的胜算,不亏。”
倘能找到元凶,翻出真相昭告天下,对顾星朗稳坐君位自然大有益处。毕竟历代国君最需要赢得的,除了疆土,便是人心。
这层道理,阮雪音自然明白。且查出真相的人若出自蓬溪山,最好不过。惢姬虽是崟国人,但几十年来对青川四国一视同仁,从未偏帮过崟国皇室。
蓬溪山是这大陆上唯一的、永远保持中立的存在。
世人不解,猜想或者惢姬大人与阮氏一族有过节。
但她又收了阮雪音作学生。
尽管阮雪音与崟国皇室的关系也不亲近。
总之,惢姬很神秘,蓬溪山很神秘,连带着她的两个学生也神秘了许多年。直至五年前竞庭歌入蔚国,打破了这完整的神秘;如今阮雪音入大祁为夫人,蓬溪山的事情,怕是要越来越多被世人知晓了。
她不知道纪晚苓有没有想到这一层,若想到了,是她的本事。
而现下她要考量决断的只一项:
要不要帮这个忙。
问顾星朗借东西,她手上其实不止这一个筹码,将这桩悬案一查到底,不过是锦上添花。
她想了想如果是竞庭歌,定会一口回绝。盖因那丫头从来不做哪怕吃亏一厘的买卖,更不受人胁迫。
纪晚苓对她今日所言明显已经信了九分,与顾星朗的关系一定会缓和,甚至回到从前,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一个月来她驱动曜星幛查六年前细节,耗费了许多功夫,加上夜夜观星、辅助更新每日星象,实在困倦。她看纪晚苓半晌,对方也看着她,眼中竟有几分恳切。
罢了。
心上人离世六年,提及往事,依然情绪起伏至此,甚至为查案就这样许了终身,终究是深情之人。尽管在这件事上,顾星朗也很无辜。
“我答应你便是。”
纪晚苓如释重负,尚带泪痕的脸上生出些笑意,正欲再开口,只听阮雪音又道:
“但不能有时限,我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曜星幛和山河盘虽有回溯时间的本事,但就像你在长河里往回走,越遥远的地方,需要的时间也越长。并不是我告诉它我要看恭庆二十二年五月初四前后的天象,它就能直接翻出那一页给我看。山河盘同理。”
她歇一口气,继续道:
“我花了一个月时间驱动曜星幛,又花了半个月看完能在上面找到的所有线索,才有今天来跟你说的一切。我让师妹帮忙,虽然只是查雪地印记这种小事,她要回溯到六年前那个时候,也得花力气。至少也是一个月。那么,要通观恭庆二十二年好几个月的日月星辰、山川气数,从各种维度找寻线索,再配合人为调查,快则一两年、长则数年。你不能催我。”
“为何要看好几个月的线索?”
阮雪音已经许久,确切说是十几年,没有这么跟人解释过事情,因为在蓬溪山,这些事都无需解释。她实在有些不耐,到底忍住了,
“一个人今日走在大街上会被马车所撞,死于非命,并不是在被撞倒的那刻,星星才出现异象的。这一势,或起于他今早出门,或起于他昨晚就寝,或者更早,所以观星才可窥吉凶,预测趋势。我刚才也说过,星星之间彼此影响,每颗星的每次变化,都必定受其他星星作用,本就有一个过程。战封太子的事情蹊跷,关乎天下形势,要查前因后果,看恭庆二十二年全年的记录都不为过。”
纪晚苓见她眉宇间隐有疲态,语速也比先前快了不少,心知不好再问,
“我知道了。总归随时能见面,等你消息。有劳。”
阮雪音心想你这时候倒知道客气,适才狮子大开口,可考虑过这件事要费我多少功夫,还要费我多大的人情。
想起竞庭歌,她有些头疼。
“雪地痕迹的事,我师妹那边该会在七月返回结果。其他的,我视情形告诉你进展。”她站起来,纪晚苓也站起来,两人都以极标准姿态见了平礼。
虚掩的殿门被打开,云玺抬眼见阮雪音走出来,瑜夫人紧随其后,蘅儿跟在一旁。
“不劳相送,留步吧。”阮雪音再次致意,看一眼云玺,主仆二人便朝殿门外而去。又听得纪晚苓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有些克制,但异常清楚:
“等你消息。”
阮雪音微蹙眉,回了半个头颔首。纪晚苓似终于放下心,站在廊下目送她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