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文大奶奶,我有一个亲戚,也是跟何素云差不多,也是得了癌症。
但是呢……当时医生说,哎呀!回去该吃吃,该喝喝,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
那个意思,我那个亲戚可能是没什么希望了。
但是。
我那个亲戚想得开,该吃吃该喝喝,没事的时候经常跑出去玩,游山玩水,该运动运动。
后来。
过了两年发现自己还是没有事,到医院里面去检查,癌细胞居然没有扩散,反而少了很多……
我跟你说文大奶奶,何素云这个病能不能好,和人的心情也很有关系的。”
文大奶奶又叹了一口气。
其实。
唐若妈和张大妈的这一番话,只能安慰她这个没有得病的人,对于得了绝症的何素云来讲,根本于事无补。
文大奶奶把药罐子放在地上,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
也不知道她是想试图拭去眼角眼里的沙子,还是想拭去一些什么东西。
虽然说。
以前的时候,她和自己的儿媳妇经常干架,甚至还称呼自己的儿媳妇是本地第一古怪人,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天,眼看即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文大奶奶还是动了真感情的,她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悲伤的。
想想也是,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所谓兔死狐悲,由此及彼,面对生死之时,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坦坦然然,从容面对呢?
这个时候,唐若忽然发现何素云从门面里走了出来。
看上去。
何素云瘦的何止是成了一根竹竿啊,简直是比竹竿还要瘦上十倍、百倍的筷子。
仔细想一想,有一个人物的造型倒是和她十分相似。
是的,就是鲁迅先生笔下的圆规。
先生笔下的圆规形象是因为承受了太多生活的苦难所致。
而何素云这一只圆规,则是因为承受了太多的病痛折磨。
同样的。
以前十分丰满的何素云,现在双眼深深地凹了下去。
同样的。
和先生笔下的圆规一样都是凸颧骨,薄嘴唇。
不。
何素云比那个圆规还要惨。
那一个圆规还能两手搭在髀间,张着两脚,模拟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而何素云,如今看上去只需要轻轻的呵上一口气儿,她就会立马倒在地上,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何素云已经瘦成了一张纸片。
仿佛一阵风,就能将轻飘飘的她带走。
仿佛一阵雨,就能将她深深地埋葬于脚下的这片土地。
唐若不由自主地叫道:“素云姐。”
看到何素云那副凄惨的模样,唐若一边叫她,喉咙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边哽咽下来。
何素云冲她一笑。
就算是这一丝丝笑容,仿佛她已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文大奶奶低声嗔怪道:“你看看你,刚吃完了药,又跑出来,吃完了药,在屋里面坐一会儿,休息一会再出来嘛。”
何素云苦笑道:“我这不是听到外面有人讲话吗?而且我又听到了唐若的声音,就想出来看一看,是不是她。”
文大奶奶一手扣着药罐的耳朵,一手扶着自己的儿媳妇:“进去吧,快进里面去吧!”
何素云点点头,她勉强抬起手,朝唐若挥了挥。
唐若感觉心里难受。
她觉得自己胸口堵得慌,突然就有一种想哭,但是又哭不出来的感觉。
唐若妈也同时劝着何素云:“素云,你刚吃完了药,不要在外面站了,赶紧去里面坐着休息吧。
再说了。
你看现在外面热的很,日头又那么毒,你要是想出来,等晚一点凉快一些了,让你婆婆搬一张小椅子坐在门口,出来凉快凉快,散散心、解解闷。”
张大妈走了过去。
唐若见她朝何素云走了过去,唐若也跟着走到了何素云身边。
这个时候,唐若妈就不能再拦自己的女儿了。
毕竟。
她若是当着真正的病人面,试图说些什么阻止女儿的话,是不妥的,都是没有人情味的,也是无理至极的。
唐若发现即使天气这么热,瘦的如同一根筷子似的何素云,脸上丝毫没有一点点的汗珠。
或许因为她的汗早已经流尽了吧。
在她朝着命运挣扎的时候,在她冲病魔发出悲嚎和呐喊的时候,在她怀着悲痛的心情,在心底和家人们做诀别的时候。
那时候,她的汗就已经流干了。
那时候,她的泪也已经流尽了。
那时候,她的血也已经早就完全凝滞了吧。
唐若掺了身子摇摇欲坠的何素云一把,果然,发现她的手掌十分冰冷,似乎没有一丝温暖。
疾病。
疾病。
疾病对一个人的摧残竟然是如此的巨大。
那个健健康康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的何素云去哪里了?
那个文大奶奶口中的本地第一古怪人何素云去哪里了?
唐若忽然觉得,她宁愿何素云做本地第一古怪人,一直做下去。
只要她愿意,甚至,她也可以做本省、本国、全世界的第一古怪人。
唐若也不愿意看到何素云如此饱受病魔折磨的样子。
何素云冲唐若惨然一笑。
不必说了。
唐若都懂。
生命如此珍贵,人世间如此美好,一定要珍惜呀!
许多东西得到的时候感觉到没有什么,可是一旦将要失去才知道,原来,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竟是那样的强烈。
生命如此。
爱情亦如此。
人间之情当如是。
唐若觉得,何素云虽然瘦得吓人,但是眼睛还是十分明亮的。
那里面仍然有一团对生命执着的留恋之火。
那也是一团即将熄灭之前的火焰,回光返照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