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肖特。”卡莎转了转她碧蓝色的眼,注视着德雅,“可是我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因为肖特已经去世很久了。”她又低下头有些消沉,嘴微抿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德雅移了眼,拇指和食指轻捻是习惯性沉下心的思考动作,猜想着卡莎心中所思。她想道出的应是去世缘由,因为看莎娜年纪必定不大。
几缕棕黄的发挡在莎娜眼前,德雅想动手拂开,“你看见我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话已出口,情绪稳定了些许。
莎娜本无心听两人的对话,只顾木桌上细腻的纹理。低缓深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一抬头,就撞入德雅如晨雾般淡灰的眼瞳,那是薄色的眸子,透亮且清澈。
“没有。”话毕,她站了起来,向远处的灶炉走去。莎娜脸颊微微发烫,想趁机清醒。
浓郁的奶香扑面而来,她很快摆好面包和甜汤,刀叉的磕碰声在莎娜脑中响得异常清晰。尽管刻意去忽略德雅的存在,可依旧被他深邃的眼神所吸引。
莎娜更没有忘却这样一个不合逻辑的出现。在上帝所庇护的平民区里被教会抓到,他们会毫无疑问地烧死。不过,现在,只要德雅不杀死自己和卡莎,什么动静都会安分。
盘子被端到餐桌上的时候,卡莎显得兴奋,“今天我去梅林家,听他们说牛奶和水果的价格要降下来,这样就可以天天吃上这样的面包了!”
莎娜瞧了德雅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里不存在的蔑视就低下了头。无奈叹了口气,抚了抚卡莎金色的头发,“那真是太好了。”
德雅看着有些焦黄的面包,轻微切下一小片放入嘴中。或许是味道不错,莎娜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眼里隐约的闪动,夹杂着喜悦。
“还有还有,”卡莎停下吃面包,“他们还说,城郊的古堡符文被毁了,说是要重新去封印呢。”她喝了一口甜汤道,“说是什么封印血族,不过是骗人的吧。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他们倒是先聚在一起商讨起来了。而且那种地方谁会去,那些教徒难道不害怕的吗。”
莎娜嚼着面包的嘴突然停了下来,面对洗得白净的碗碟怔了一下,而后缓缓抬起头。德雅的眼睛亮着暗红的色泽,那种不明的意味沉在眼里。压制住的怒气似乎在等待下一句话的激发。
莎娜思索到了问题的本质,在惶恐之余把那口面包咽了下去后,赶紧转头面向埋头切面包的卡莎,“餐桌上不要说这样的话,你晚上还想做噩梦吗…”声音渐低,话语中存在着顾虑,含蓄的表达是上帝所应允的关怀。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砰”的一下,那是门被用力关紧的声音。莎娜颤抖着大口喘气,受到惊吓的她无法忘记刚才德雅的眼神中的怨恨。
“卡莎…晚上无论如何都要把门关紧,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明白吗?”莎娜不放心的告诫,不清楚自己是否在自欺欺人。
卡莎看了看姐姐的侧脸,继续啃有些发干的面包,敷衍的话先出口,来不及辨别莎娜嘴中的话怪异与否,“知道了。”
她思考着话里的真情流露,正常人都能听出自己语气中不尊重而德雅不可能不清楚。
一现在想到这个被姐姐救回来的平民这样臣服教会,且听不惯一切不尊敬的言论又觉得有些惋惜。毕竟德雅是相似于肖特的人,她也想着他能好好留下来陪着她们。
卡莎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他不会再回来的。德雅冲出去时甚至来不及回应莎娜的慌乱。他出逃时挣脱了那些刻有符文的银器压制,很大程度损耗了自身能力,可休息一阵就没有什么问题。
但他忘记了那些该死的信徒手里拥有的能力,一种感知封印解除的能力。德雅相信不过多久,又有所谓背负圣命的教徒会找上他。
德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卖水果的商贩也收起木箱,掩盖上艳丽的颜色,断绝那些令虫蝇前仆后继的香甜滋味。
他突然想到卡莎的话,在几百年前,这些水果对他还真的称不上是诱惑。不过现在闻闻味道,也已经足够了。百年的囚禁,他太明白什么叫做满足。
天慢慢黑下来,远处的云还在翻卷,略过红色砖瓦堆砌起来的烟囱,漂亮地打了个结,又略过去了。风有些大,云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德雅依旧站在路中央。
过往的人根本来不及好心提醒他快回家,要下雨了。只匆匆忙忙跑过他身侧。
德雅闭上了眼睛,或许只有在此刻,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太久没有感受过雨水了,怀念冰冷的触感,放下灼热的心。他打算静静等待。
莎娜看着天空,又吩咐了卡莎几句,就踏着步子上楼收衣物。楼顶风大,晒干的裙子飘摇着。她马上将它抓住,取下了木夹,置在手臂上。当她把眼前的衣服都收尽时,看到了街道上唯一站立着的人。
黑色修长的身影,她意外发现是德雅。他竟然没有走远?刚刚不愉快的事情经过,她虽然没有从德雅口中直接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却也猜到了。
封印之所以会被解除,就是因为德雅逃了出来。
雨已经落下来了,砸在窗户上发出声响。莎娜赶紧跑回屋中放好衣物,关上衣柜后她转身。面前是窗,又是和肖特存在时一样的雨天。教徒拿着十字架围绕在他身边,念着那些毫无用处的祈祷。
莎娜深吸一口气然后撑着伞回到楼顶。目光注视着德雅,却并不能明白他心里到底在思考什么。难道他也在埋怨吗?
是瞬间的事情,它没有循序渐进的过程,直接的倾倒。德雅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雨沾湿了他的发,还有身上单薄的衣服,水顺着脸廓汇聚到下巴,再滴落在胸前。睫毛微微颤动,眼却依旧看着远处。
一只黑色的猫慢慢走到他跟前,淡黄色的瞳孔闪着好奇的色彩。猫毛耷拉着,有些难堪的姿态。德雅蹲下来,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号。那只猫突然停住,往后退了一步,然后露出牙齿,摆出凶狠的姿势叫了一声。
德雅突然笑了,刚刚他不过告诉它自己是血族罢了,它就害怕到要示威了。眼里流动的孤寂,似乎和天是一般的成色。很沉更不易化结。他呼出一口气,仰面看天。
清楚记得那日的追赶和杀戮,也是发生在这样的一个雨天。他觉得挺好,这样人类的血,就可以毫无保留地被雨水冲刷。自己的过错,也会“假装”消磨地一干二净。
可他没有错,到现在,他依旧是这样认为。自己满身的鲜血,而地面上遍是人类的躯体,后边还有拿着银器的信徒。
贪婪的人类总以为血族会跟他们抢夺一切,然而事实上,血族根本不屑与人类如同把戏的争。上帝对于该隐所做的惩罚,不过是有看不起的成分罢了。
他突然攥紧了拳头,惨白的皮肤下,青色的筋隐约透着紫红。随即他松开手,再多的回忆也已经是过去了。现在逃出来,他再也不想回去。
他们总认为血族就应该待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却不知道这样的地方也是让他难熬的。气温的冰冷侵入他的躯体,内心却是跳动的火热。人类的自以为是,却永远得不到惩戒。
低下头,急促地喘气,身体虚弱加上淋雨,他不清楚还能不能恢复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