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兴一个人悄悄地出国,又悄悄地回国,跟以往出差一样,便是连行李也拿得不多,依然是他常背的双肩包。
进入小区时候被杨丽的车子从身后追上,两人见面都是讪讪的。
杨丽避难后住回自家,第一次撞见华夏兴;华夏兴则是刚刚摆了杨家一道,凯旋。
华夏兴主动相问,“下班了?”
“是啊。呵呵,我大嫂美国生完孩子回来了……”杨丽说到这儿,又不知道自己干嘛说这些,忙换了话题,“你出差?最近你都挺忙。”
“是啊,处理后续技术问题。”华夏兴不愿撒谎,但也不能将自己做的事告诉杨丽,只能含混一下糊弄过去。
小区道路狭窄,下班又是车流高峰时期,开始有车子在杨丽后面按喇叭。
杨丽如释重负,连忙与华夏兴说个再见,一溜烟钻进地下车库。
华夏兴竟也觉得如释重负,他心里诧异,他又没做坏事,干嘛心里紧张。
难道反而还是做贼的理直气壮了不成。
同理,傅阿姨偷窃了他的技术,结果反而是他不要见傅阿姨,傅阿姨还堂而皇之地呆在他老爸家里害得他都不想去老爸家。这世界很颠倒。
信用证被拒付,可货船却依然由不得杨富贵,一分一秒地远离华夏,将发回的运费越拖越高。
杨富贵更恨的是,以前凭信用证所贷的款已经到期,这笔款子没法续贷。
可两单信用证被拒的生意却将大笔流动资金死死地压在海上动弹不得。
杨富贵从知道被拒那天起就每天急得跳脚,可是天高皇帝远,他的关系他的脑筋都在国际贸易方面派不上用场,即使市一机进出口部的几个人被他骂得狗血喷头都不见效。
有内贸的几单生意因别家低价竞争而遭毁约的先例,杨富贵认定这两家外商也是因为相同的理由拒付。
他指示进出口部与买家商议,提出降价销售。
可是对方的反应依然是因单证不符而拒付。
杨富贵急得团团转,由进出口部安排,向专业的外贸人员求救。
杨丽也一样着急,她约了胡洪波询问解决办法。
等杨丽前前后后将经过一说,胡洪波不知怎的,联想到前不久华夏兴才刚向他咨询出口的详细规则。
想到中学时候班级篮球队在华夏兴的率领下大玩规则,偶尔能与校队打得你来我往很不出丑,他相信,华夏兴玩规则的习惯一定也会带到工作中。
但胡洪波不动声色地给杨丽解答疑问,细致地分析种种可能,唯独避开老外最头痛的专利侵权这一条不谈。
等送走杨丽,胡洪波一个电话打给华夏兴,问市一机的L/C拒付是不是他干的好事。果然,华夏兴的回答不出他所料。“我一切遵从规则,而已。”
“虽然你是遵照规则办事,可你这招太凶了,你完全可以略施薄惩,在装船前让买方通知结束合同,给杨富贵一个教训。国内现状就是这样,你又何必太执着。现在杨富贵损失惨重,等哪天他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你说他会怎么处置你?”
“但杨富贵也应已明白,我不好惹。我不怕他知道,我已经有防卫考虑。你想他还能怎么处置我?他都是那些不入流的阴招,吓唬吓唬我爸这种也不讲规则的人。他不敢搞大,他想搞大,人家也未必帮他,那是违法。”
“华夏兴,你这种想法很幼稚,我宁愿相信你这是被杨富贵惹毛了。你怎么知道杨富贵不敢搞大?你有空来找我,我告诉你杨富贵旗下几个产业怎么摆平小流氓的事。他本身就是一个灰色的人,没事少招惹少接近。”
“你的意思是,他会对我使用流氓手段?”
“对。他给逼急了什么招都会。你这回够逼急他。”
“究竟是我逼急他,还是他咎由自取?”
“两个人只有加权势力相近的时候才有可能坐下来讲理。我们都还不够让杨富贵平等合理地对待。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办,这个秘密迟早会被杨富贵发觉。”
“我很悲愤。”
华夏兴花那么多差旅费处理了自己被侵权的案子,却得不到任何回报。处理的时候还很激愤,可是处理完却觉得这回出手阴损,心里还有点儿内疚,这下,他一点儿不内疚了。他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个善茬。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保护自己。
但是华红军听儿子回家一说,惊呆了,一张脸憋得血红。
华夏兴见此不妙,想到小中风,急得连声大叫:“爸你怎么样,爸你说话。”
华红军照着儿子胸口就是一拳,“你闯大祸啦!你赶紧回去德意志,这儿我会处理。”
“爸,你何必怕成这样,杨富贵是人不是鬼。”
“是人才麻烦。别说了,你赶紧收拾收拾走吧。越快走越好,三年五年之内别回家了。”
“我一走,杨富贵不是全对付你了?要走一起走,不走都不走。爸,我有办法。”
“你没有办法,你还嫩,你对国情一点都不了解,你的办法行不通。别闹了,回去收拾,明天我送你走。”
“我有办法!”华夏兴被老爸的完全否定激得大喝一声,声音在小小阳台回荡,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见到傅阿姨打小房间探头探脑来看,他横了一眼,盯着傅阿姨缩回头去才罢休。
“说吧,让你说痛快,别以为我委屈你。”华红军火气很大。
“很简单。爸,你卖掉红星厂,然后用我的名义去开发区建立外资企业。不是有人一直觊觎我们的地皮吗?我已经了解政策,外资工厂的优惠非常多,两免三减半,和进口设备退税,加上开发区税费优惠,费只收残疾人保障金和义务兵优待金,爸你即使只做原本的生意,在税费方面便可以每年少缴不少……”
“这又怎么样?你以为逃到开发区算是逃到天边了吗?”
“不,我们不是逃,而是甩掉历史包袱。我们卖掉红星厂,未来再有什么查税之类的问题,也只与新的法人代表有关,追索不到我们。我们重新开始,一切遵循规则,吃透规则,利用规则。这是我早有的打算。”
看着儿子胸有成竹,似乎深思熟虑,甚至思谋已久的样子,华红军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寒意。若是都照着儿子说的做,那么他手中不是连金工车间都没了吗。而且,全部照着儿子说的做,他以后还能在厂里扮演一个什么角色?他什么都不是了。华红军无法吱声,他不断在心中劝慰自己,那种篡党夺权的事情别人家没出息的儿子才会干,他儿子秉性纯良,逼他儿子做都未必肯做。
华夏兴还以为他老爸委决不下,“爸,你今晚好好考虑,但时间不等人。我明天去财务根据去年缴税情况,给你做一份减免税收的数字。再有一点,市区昂贵的地皮置换到开发区相对便宜的地皮,其中的差价可以让我们在设备更新升级方面大做文章。”
“你好像考虑很久了?连资料都看齐全了?”
“是的,从决定留在国内时候起逐步考虑完善起来。我出差都带着资料,有空就看,我需要补课的东西太多。但是爸,我不是一窍不通,不是不行,而是我有我跟你截然不同的考虑。”
华红军默不作声看着儿子,看了很久。但还是无法做出决定,挥手让儿子回去,明天再谈。他很想找个人说说,可是这种事,除了老婆,跟谁都无法说出口。华红军胸口憋一团闷气。
华夏兴走后,傅阿姨出来收拾。
华红军见到傅阿姨心里更火。
全都是这女人惹的大祸,要不然儿子的科研成果没那么容易被模仿。
但是他能忍。
无奈他儿子年少急躁不能忍,摸到杨富贵的七寸狠狠打下去了,可是杨富贵那条蛇太庞大,打,只会招来更残酷的反噬。
华红军头痛不已。
可事已至此,儿子回去德意志有用吗?
没用!
他已经没有退路。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跟着儿子出走德意志,一条是照着儿子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