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新娘过门前三年给压岁钱,求得好彩头这样不成文的规定是老辈子传下来的习俗。
就在人们都为新的一年欢欣鼓舞时,运营跑遍了整个村庄,沉痛的告诉他们,母亲花姑除夕夜去世了。
晚年的花姑,身上依然保持着民国时期的特点。头发即使在不断的梳洗下而逐渐稀少,花白如土地上未融化的白雪也没有剪过头发。一双精致的三寸金莲上依然用白布缠着,在自家院子里踱着步忙活着收拾柴火。
她很少出门,每天闲下来的时候就坐在哑巴的媳妇来时看到的地方,抽着男人们爱抽的香烟,一根接着一根,烟雾模糊了她满是松软皱纹的脸。夏天时穿着宽松的布扣短衣,袒露着长满老年斑的松塌皮肤,干枯的皮肤犹如蛇鳞般在阳光下闪着星星白点。
经历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后,她已经超脱了世俗的看法,悠然自得地把自己的一切展示在众人面前。七十七岁高龄的她牙齿已经凋零殆尽,吃不得硬东西,但还是要求哑巴将低矮的墙头上开着黄色花朵的仙人掌果实摘下来含在嘴里,用磨出茧子的牙龈一遍遍咀嚼,直到往里凹陷的嘴唇兜不住丰厚的汁水而将绿色的液体流出来未知。
因为此生罪孽无法向外人言说,每天夜里都会邀请素云到她家里,听她讲天主造万物,耶稣拯救世人的苦难传说。
阴暗的房间里贴满了圣经故事的经典画像,尤其是耶稣在《最后一顿晚餐》被犹大出卖后,受到犹太人迫害的艰苦历程,画像绵延曲折,足足有五米的长度。
每当素云念诵经文时,她就在心里默默忏悔,以求死后自己的儿孙能因为宽恕她而得到上主佑护。尤其是三儿子,她担心自己在往生之后,再加上这样一个笨媳妇该怎么办。
如果花姑去世了,那么这个男人就只能依靠儿子们的施舍度日,想想还是让人既恨又心疼。
可是这一年的除夕夜,当最后一颗鞭炮闭上了嘴巴,家里因为没有扯电线燃着的蜡烛在照耀着哑巴的媳妇下过饺子后,灯油耗尽,她那双满是悲苦的眼睛终于无力的合上了。哑巴在下完饺子后,去叫母亲起床吃猪肉饺子,她的手上当时还有生前微弱的余温,哑巴拉拉母亲的手,有点不耐烦母亲这样一天五次的长睡,也就不再喊她。
一家三口都吃过饺子后,大桐让儿子把剩下的一碗饺子放在锅里的篦子上,以防变冷。那时已经五点半,阴冷的黑夜在东方开始出现新的一年第一次曙光。运营带着妻子还有打工回家的圆圆一起来娘这里拜年,哑巴的媳妇看见大哥来了,就撅着肥胖的打屁股赶忙去叫娘起床。
三儿媳妇到床边时,花姑的身体已经被冬夜的寒冷耗尽,硬邦邦的挺在那里。
她因为恐惧大喊了一声之后,赶紧跑出门外,结结巴巴地向大哥哭着:“咱……咱娘……走……走了……”这句结巴足有一分钟那么长。其实每个人从她紧张和恐惧的表情在她说到一半时就已经猜出来了,但就是不敢确定。
当全村人得知在这大喜的日子花姑去世的噩耗后,每个人都不敢相信,因为她昨天还在门口十分精神地抽着烟,和路过门前的人说话呢。只有素云,她相信这一切,并拿着念珠为亡魂超度。
除夕夜前那天的黄昏,素云为花姑念完最后一边《玫瑰经》,就被花姑紧紧拉着手,告罪与她,诉说着此生令灵魂颤抖的罪行,那天她们聊到很晚。
素云临走时,她把已经浑浊的眼睛深深望着素云,素云说:“花奶奶,你放心,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说完就走了。夜里三点的时候,花姑穿过一个又一个吵闹的梦境终于在素云的梦里停下来,她站在一座快要倒塌的桥上向素云挥手,说她看到了天主的荣光,并向素云表达着衷心的感谢,因为她的帮助,临终前自己的灵魂才得到此生未有的安宁。说完,两个长着白色翅膀的小男孩拉着她的手向飘渺的天空飞去。素云感觉到耳朵特别疼,里面充斥着吵闹的哭泣。醒来时,才发现是鞭炮声。
这个年,全村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死寂,每个人都满怀着痛苦。七天后,她的儿子们抬着双人棺让死者入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