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亭中细细商议起来,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谈得差不多了之后,严长宁率先离开了。
天色向晚,水墨般的云层压得越发低了,积雪也越来越厚,雪花仍在大朵大朵地飘坠下来,似乎永无停歇的那一刻。
冰清玉洁的世界里,谢文绍的靴子咯吱咯吱地踩着厚厚的积雪渐渐走近,望着不远处亭子里那一高一低两个半大的孩子,风兜下的目光泛着阴冷深沉的光芒,却又如同迷路的孩子般茫然。
他并不是没挨过刀子,三头六面的人物也算见过不少,可林憬还让他吃的那顿苦头,却足以令他震撼,回味无穷。
谢文绍动了动两个肩膀,那里的痛劲儿仿佛还未散去,脖子上仿佛依旧有把吹毛断发的尖刀顶着,那样迅疾凌厉的身手他从来没有见过。
谢文绍想到这里,足下就不由得顿了顿,抬起手来捋了一下脸,心下暗暗叹了声气。
丢人!
自己在地方上也算小有名头的人物,可居然被两个半大的孩子拿捏得死死的!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瘦小的身影上,不动了。
即使撑破脑袋谢文绍也想不明白,那看似弱小无助的人,竟有那等霹雳手段!
为了教他帮忙做事,居然悄无声息就将他老娘和兄弟买下,岂不等于紧紧卡住了他的脖子?容不得他有半点反抗?
而他居然事先半点毫无察觉!
这是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能做出来的事吗?!
谢文绍觉得他俩背后一定有人,一定有个他惹不起的大人物。
“你来啦?”
走上亭子,就见那丫头微凉的目光望过来,昂起脑袋淡淡地与自己打招呼。
谢文绍不敢失礼,当下拱手作揖:“小的见过姑娘,见过林二爷。”
收获那小丫头恩赐般的一瞥,谢文绍顿感极重的威压,那感觉陌生而遥远,让他禁不住腿脚一哆嗦。
明明小小一只人畜无害,普通平常得就像屋檐上的一片青瓦,薄而脆弱,可论威仪却比县老爷还大。
“小的多谢姑娘推荐了一位名医,亏得有那位大夫妙手回春,拙荆与犬子方得母子平安。”
谢文绍的妻子年前产子,因得了风寒已是药石无医,险些一尸两命,谢文绍请来县里最好的太医却仍叫天不应,当时都急得哭了出来。
幸亏林憬还过去查看盈持交代谢文绍建造的两幢屋舍,听说后连夜回京将上京的名医给谢家送了过去。
“你喜得麟儿,这是极大的好事,倒是我不能亲自前去贺喜,请勿见怪。”盈持脸上淡淡地微笑着,目光却清澈而不失凌厉。
谢文绍忙躬了身子道:“姑娘说哪里话来。姑娘帮忙请了大夫,还托林二爷送来了厚厚的贺礼,小的一家感激不尽。”
盈持方点了点头,笑道:“这都不算什么。林二爷夸你肯实心用事,我自然便多眷顾着你些。往后有什么难处,也可以说出来。”
对下面的人要恩威并施,方得长久。
谢文绍越听越觉得这委实不像小孩子能说得出来的话,当下身上一凉,态度就越发小心恭谨了:“小的想请示姑娘,那房舍院落都按姑娘的要求建造好了,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里有张画像,你跑趟扬州,替我寻来这画像上的女子。”
盈持说着,将手中的画像递给了谢文绍。
谢文绍一瞧,哟,骨头都快酥了,险些又站不住。
“这个女子叫谷红菱,养她的妈妈人称周小娘子,是个男人婆,她家住扬州府的水果巷。嗯,应该在那一带,你去找找,把她买下来。这里是四千两银票。清明节前,我要见到此人。”
谢文绍应了,接过林憬还递过来的银票,又听见盈持嘱咐道:“记住,悄悄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