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今儿叫我来,不知有何吩咐?”
厚厚的毡帘掀起,冷四太太一进屋便含笑问着。
只是那笑意沾在唇边若有若无,夹带着冬至雨雪的寒气进来,生生令人觉得冷了几分。
“姑太太来了,快坐下烤烤火暖暖手儿——瞧你说的,自家骨肉什么吩咐不吩咐的?”
说着,亲手为冷四太太掸去斗篷上的雪珠子,一面将冷四太太往上座引。
可这一回冷四太太却推辞着不肯坐了:“哥哥嫂子折煞我了。我们老太太前儿关照下来,我们家是诗礼传家,不管旁人家怎样长幼无序,冷家可是万万不能的。叫我们回娘家都一样得守着规矩,不然回去要罚抄女则。”
声如珠玉落盘,动听极了,却将林同原与方氏说得笑容发僵。
三人到底按序齿落了座。
廖廖地寒暄了数语,方氏便收到林同原递来的目光,却假装没看见,叫来丫鬟往火盆里多加了些银炭,又叫添茶水点心。
林同原无奈,只得亲自开口:“妹子前些年替憬还说的那梁家,原是一门好亲,只是憬还没那福分,还得有劳妹子将憬还的庚帖要回来。”
不料冷四太太诧异地看了过来:“这都多少年了?那梁家独女的尸骨在地下怕都烂腐了吧,憬还的庚帖竟还没要回来么?”
言下之意,是以为早在三年前这婚事就已经作罢了,怎到眼下来谈悔婚?
林同原与方氏登时不自在起来。
“憬还那孩子性子越来越奇怪,这些年一直在外头野惯了,品行上总欠缺些,没有好人家愿意将闺女说给他。”
冷四太太瞅着林同原,见他说话眼神躲躲闪闪,再看方氏三十好几,已是快做祖母的人了,却仍体态窈窕,娇娜地端坐在椅中,且低垂着脸似事不关己,可嘴角一抹隐隐的得意,当下已猜着了七八分。
托赖方氏的美貌,与我见犹怜的柔弱,远亲近邻无有不同情方氏继母难为的,因而林憬还任性不孝的形象打小便深入人心。
即使林憬还还算争气,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可顶着这样的坏名声,前途也是一片灰暗,日后想要出头怕是艰难。
没什么好人家愿意将女儿下嫁给他,也是极有可能的。
只是想来林同原与方氏当年也不无赌一把的打算,毕竟梁家虽然死了闺女,却不可能让那万贯家赀后继无人。
“梁家不是收养了一个丫鬟么?哥哥嫂子这时候要悔婚,这是嫌弃人家的出身了?”
林同原忙摆了摆手:“怎会,从来英雄不问出处。”
方氏抬起眼来,目光带刺地瞅了眼冷四太太,耳边听得林同原如此一说,这才悻悻作罢。
转眼又见冷四太太面带不解地道:“那又是为何?那梁家在京畿道也算得是小有名气的富翁了,家赀有三十万两之多,说句不好听的,你们不要别人可馋得紧呢。”
一句话实笃笃地将林同原说得站了起来,在屋中来回踟蹰踱步。
方氏听了也坐不住了,追着林同原的步子,自背后轻轻掸着他肩头不存在的灰尘,“正是!老爷,你可得想清楚呀,若不是姑太太还咱们人情,这等好亲事怎么轮得到咱们?再者,这门亲事若是再退了,往后二爷还能找什么样的人家?您这不是耽误二爷么?”
林同原叹息转身,目光认真地看向冷四太太与方氏。
“前些日子热昏伯府的事,我在衙门里也有耳闻。都说凤御史参的再明白不过,奏疏上写着,他二人在热昏伯府亲耳听到梁太太哭诉。你们想,这说明什么?当时凤御史定然与热昏伯和梁老爷在一处,那梁太太是女眷,怎么就听见了呢?这分明是梁太太受了气,可心里头存不下一丝委屈,立刻找梁老爷去了!”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冷四太太几乎立刻明白了林同原的顾忌。
她对此可是深有体会!
当年那梁姑娘跟着冷家兄妹去青梅苑,却落水而亡,正月十五元宵节,瑞雪遍地,可那梁家人却呼亲喊友披麻戴孝去冷府闹腾,咄咄逼人大有玉石俱焚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