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上午。
九儿回到了京城。
她大步地走进了天上人间。
经历了一番动乱之后,天上人间终于重新开张了
最近她遇见的事,若是换了别人早已活不下去,可是她走进客栈的时候,却显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就像是刚发了财,又中了状元,要想再找个比她神气的人都很难。
看见她,店小二马上笑脸迎了上来。“早。”
“早。”九儿微笑着找了个靠窗位子。
“这几天你都到哪儿发财?”店小二抹了抹桌面。“好几天役见你?”
“陪个朋友出趟门。”九儿说:“老样子。”
“我知道,马上给你送来。”
阳光普照,今天居然又是好天气。
回到这里,九儿的心情仿佛更愉快些。
她是非常愉快,因为她已想通了——“山不到你的面前,你就自己到山的面前。”
这件事充满了诡秘和怪异,如果九儿努力地去追查,必定会钻入”牛角尖”。
钻入这件事所设下的陷阶和歧途。
整件事情看起来似乎很单纯,九儿却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着手。
像这样没头苍蝇似的,还不如悠闲地等着——等着跟这件事有关的人主动来找她。
九儿做梦也没想到第一个等到的人,会是他。
上午就开始喝酒,虽然早了些,但在这寒意甚浓的天气里,能喝上一两壶温过的酒,是很令人愉快的。
吃了口菜,再吸了一口酒,然后将酒停留在口中,让它缓缓顺喉流下,九儿满足地吐口气。
这才是真正喝酒的方法,浅尝深品。
有些人喝酒却像是倒水般,一杯一杯地住嘴里倒,而且还深怕倒得太慢,非得用大杯不可。
这种人不是在喝酒,是在“赶忙”。恨不得一杯就能将自己灌醉。
可惜这种喝法的人,酒量通常都不是一杯就能醉。
九儿也曾这样喝过,那是在碰到“场面”时,碰到不能“漏气”时。
平常她喝酒的方法,部很“淑女”状,今天她见到一个比她还“淑女”的人。
街道旁通常都种有一两棵树,一方面是为了美观,一方面是在酷热的夏天,好有个避暑之地。
现在已是十月天,但有个人穿得很单薄,而且还躲在树荫下,就仿佛现在是炎热的六月。
他上在地上,靠着树干,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想喝却未喝,只是用鼻子闻了闻,然后深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
看他的样子,就仿佛喝了口极佳的美酒,舍不得一下就吞又仿佛世上只剩下这一壶酒,他不忍一口就喝光。
他每次将酒葫芦提起想喝时,却只是闻了闻,然后感叹地摇摇头。
看到这个人,九儿就已笑了,再看他这样子,藏花笑得更开心。
“江湖人称商少爷,只是脑袋有点邪。”
这个坐在树下的人,就是正邪不分,好坏不知的乞丐少年商少爷。
今天他手上没有拿着元宝,只拿着酒葫芦,是不是今天他不想杀人?
他真的如传说中那样恐怖吗?
九儿觉得不像,他那不笑也似笑的脸,虽然丑了点,但丑得可爱,丑得不令人讨厌,丑得令入觉得好玩。
九儿正准备带着酒过去跟这个“好玩”的黄少爷,好好喝上几杯,突然感到一般迫人的杀气发自对街。
对街也有棵树,树下也有人。
四个人。
一个在喝酒,两个在下棋,还有一个白衣少年在用一柄小刀修指甲。
这少年的脸色看来就像是他的刀,白里透青,青得可怕。
下棋的两个人,有个是和尚,眉毛虽已发白,脸色却红润如婴儿,另外一个人青衣白袜,装束简朴,手上戴着一枚斑指,却是价值连城的白汉玉。
九儿的瞳孔突然收缩,娇嫩的脸上突然泛起异样的嫣红。
固为刚才低着头喝酒的人,此刻正慢慢地抬起脸。
“最近生意怎么样?”九儿问道。
“还过得去,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些愚夫愚妇来上香进油的。”白眉和尚说:“何况每年的春秋佳日,都正好是我们这行的旺季。”
他说话的口气居然也好像真的是个大老板了。
“大老板本来是无趣的多。”九儿笑得很愉快。”想不到你这位大老板竞如此有趣。”
“我本就叫有趣。”白眉和尚笑得也很愉快。
“有趣?”九儿的笑仿佛忽然变得有些勉强。”大老板你贵姓?”
“我姓梅。”
“梅,梅有趣?”
“是的。”
九儿忽然笑不出了。她知道这个人。
二十年前,他已是少林寺的四大护法之一,为人言行有点疯疯癫癫,而且野心甚大。
当时少林主持无心大师,早已看出他的意图,却无法证明。
梅有趣就像保垒深闺里的淑女般,不要说是接近,就连看都困难。
但淑女总有变成妇人的一天。有一次他终于掉进无心大师的陷阱,终于被逐出少林寺大门。
九儿盯着梅有趣,连一刹那部不敢放松。
谁知他却又转过头,答的一声,手指上拈着的棋子已落在棋盘上。
棋子刚落下,他就拂袖扰乱了棋局,叹了口气:“我输。
“这一盘只不过是被人分了心而已,怎能算输?”青衣白袜的中年人说。
“一着下惜,满盘皆输,怎能不算输?”梅有趣说。
“对,何况下棋正如学剑,本该心无二用,若是被人分了心,怎么能成为高手。”卖胭脂的中年人说。
“幸好大师下棋时虽易被分心,但在手持降龙五梅枪时却总是一心一意的。”青衣白袜中年人笑着说。
九儿转望青衣白袜中年人,脸上又露出种奇异的表情。
“贵姓何?”
“人可何。”青衣白袜中年人说。
“何先知?”藏花轻声问道。
“世事如棋,人又如何?”何先知叹口气。“只不过是个算卦的而已。”
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很平凡的人,竞是近百年来武林最神秘最高价的杀手。
他或许没有梅有趣有名,却不会比他仁慈。
——杀手本就是过着默默无闻的日子。
只要价钱出得对,没有他杀不死的人。
据说他杀追魂剑李玉明的时候,足足杀了七年六个月又过三天。
一次不成再一次,不成再一次,一直到杀死为止,他杀追魂剑李玉明一共杀了二十五次。
像这样有“恒心”的人,世上还有谁他杀不死?
九儿虽然还在笑,但心里却如热锅上的蚂蚁,看来梦天机这次是下足了本钱。
九儿只不过是取回前些日子自己埋下的一些东西而已。
为什么会令梦天机花那么大的精神来对付她?
“前天你们既然杀了欧阳少恭,就能杀我。”九儿问卖胭脂中年人:“为何留到今日?”
“那天的行动本来就是要杀你和钟欧阳少恭的。”中年人淡淡地说:“可是我们忽然不敢了。”
“为什么?”
“因为要杀你,我们就都得死。”
“你们都会死?”藏花眼睛睁得大大。“我有这么大本事吗?”
“你没有,他有。”中年人望向对街,眼神中隐隐约约露出一丝恐惧。
九儿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看的是谁,那天真的是商少爷救了她的命?
商少爷已笑嘻嘻地走了过来,走至九儿的身旁,笑咪咪地对她说:“我们可真有缘,前天才分手,今天又碰面了。”
“你的元宝是不是花光了?”九儿也笑咪咪他说:”今天你又想抢谁的元宝?”
“你,当然是你。”商少爷说:“有谁的元宝比你还好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