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衣将膝下的软垫扯得离他近了些,也不催促,无声的给予他力量。
事实上,此刻的她心中也很不平静,怎么也没想到,刚刚那个疯疯癫癫的凤六叔,竟然还藏着这样一段过往。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厉钰才又继续,卫若衣注意到他情绪依然有些低落,本想劝他停下来,可厉钰却已经开始,卫若衣不便打断,只好默默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中。
后面的故事厉钰讲的十分简略,凤云逸断腿之后,会试也参加不了了,人生最大的期望落空,虽然有家人的陪伴和照料,可有些事,还是只能独自承受
。
刚开始偶尔还让小厮推着他到府里走走,渐渐的他便开始把自己关在自己的院子里,闭门不出。
凤家人见他一日比一日沉默,偷偷商量了数次,最后决定给凤云逸娶一门亲,有人陪着他,至少每日也能多说些话。
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最后终于选中了一个小户人家的小姐。
长得美不说,关键是性子也是极好的,也不在意凤云逸的腿,凤母和凤云清齐齐上阵,考察了数次,这才将人带到凤云逸面前,凤云逸也没拒绝,婚事如此便成了。
但洞房花烛夜当晚,新娘子便哭着被怒火冲天的新郎官从新房里打了出来。
于是凤家人这才知道,原来鞑子军那一刀带走的不只是凤云逸的腿,还有他身上最重要的东西。
“那后来呢?新娘子去了哪里?”见厉钰再次停顿,卫若衣问。
“舅母是个好女人,当时祖母和娘亲跟她说了去留由她选,但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舅舅。”厉钰道。
“可从未听说过舅母的事情,她去了何处?”卫若衣问。
“死了。”厉钰答道:“十年前生了场大病,然后死了。”
“那六叔……”问出这个问题,卫若衣心里有些难受。
“那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六婶逝世,那之后没多久,鞑子军攻打齐楚,临郢关几欲失守,父亲、母亲还有寡虞的父亲、母亲,甚至两家的嫡系旁支,但凡出征者,全都……”
厉钰抬头看着上面放的满满当当的牌位,有些艰难的说:“全都战死沙场,无一生还。”
卫若衣侧过头去看他,这世上原本不会有感同身受这样的事情,可她此时却感觉到了自己心中明晃晃的悲伤和疼痛。
将这些牌位供奉在自己住的院子里,除了厉衡谁也不让进,不是因为各种藏着什么机密,而是因为于他而言,这种伤痛不愿意叫旁人知晓吧?
他是厉家军的统帅,必须冷酷、理智、一往无前,缅怀过去、沉湎伤痛这种事情,不是他的身份该做的。
可是,卫若衣很想对他说:你也只是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而已,受伤了会流血,难过了也可以流泪。
但她最后还是将这句话埋在了心里。
“发现舅舅不对劲,是父母亲死后的第四年的事儿了,舅母去世之后他便提出想搬到苍梧山去住,那个时候苍梧山蛇害已经开始泛滥,我和寡虞劝了他几次,他索性趁着我们带兵外出的时候偷偷溜了。等我们回来,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也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去。”
厉钰叹了口气:“第四年年节,寡虞匆匆来厉府寻我,说舅舅突然发狂,拿了斧头冲进凤家祠堂要去劈祖宗的牌位,寡虞暂时把人制住了,但舅舅在这之后只有有机会,便会拄着拐杖,冲进祠堂再来一番,防不甚防。所以我跟寡虞一合计,索性将凤家的牌位都移到了浩然轩来。”
“可还是被舅舅知晓了。”卫若衣接上一句话。
“对。”厉钰很有些无奈:“所以这些年他只要一犯病,便会往厉府冲,我只好在院子附近多安插了些人手。还好他只是偶尔犯一犯,否则府内暗卫俸禄怕还得再提一提。”
“那今晚后来那个便是舅舅正常时候的模样?”卫若衣好奇,大夫本能,这种病症她还从未见过。
厉钰点点头:“是,只要舅舅不犯病,寻常时候只是沉默寡言了些,但旁的一切正常,这也是他这么多年还留在军中的缘故。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去哪里身边都有人跟着,一直以来倒是也没出过什么乱子。”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这个病,今日这些前尘往事,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知晓了。”厉钰感叹。
卫若衣有些唏嘘,顺口一问:“舅舅如今在哪个营?”
“军情司。”厉钰道。
一个负责搜集敌军情报和出谋划策的地方,倒是满足了他用脑子作战而不是打打杀杀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