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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烦心

“我的画技并不成熟,或是将姑娘画的难看了,”何微之以为我不满意,手指在画轴那端来回摩挲,紧张道,“我私以为,姑娘若是没有这胎记,落于画上或许还要漂亮,所以擅作主张用幻化的手法,改成桃花色了。”

我不由好笑了,汉代昭君不肯贿赂画师,才被画师刻意画得丑陋。我今日遇上的画师,不收我分毫好处,还想尽办法要掩饰我容貌中的缺陷,将我画的美好,大抵是要借机大肆索要好处。

“先生为我画的像很美,难不成是想要什么好处吗?”我调笑着放下画卷,摊开双手,道,“我身上却一点打赏先生的钱都没有,先生恐怕要失算了。”

何微之涨红了脸,逃避着探寻我的目光,连忙摆手摇头道:“姑娘想岔了,我不要贿赂,只是见到美丽如姑娘一般,若添上那胎记,美人图就不漂亮了,所以忍不住加上自己的想法,务求作品完善。”

他还真是难得老实人,我便不捉弄他了,道:“先生是学画之人,必然清楚,既是肖像,务必要求实而作,先是当做记录的资料,其次才是将其视作一幅丹青。”

说罢我提笔用朱色在画中的脖子处,重新添上一笔,浸水后墨色并不浓烈,何微之讶异地盯着我放下笔,苦笑道:“姑娘下笔还真不留情。”他显然不高兴我鲁莽的行为。

“我毁了先生的画儿,心下过意不去,不巧刚才撞见先生的那幅桃花图,没有题跋,那便题诗给先生算作补偿了。”我福身致歉,他将画卷铺开交给我,我沉思之后落笔道。

桃李栽成艳格新,数枝留得小园春。半红半白无风雨,随分夭容解笑人。

我轻巧一笑,心中顿时轻松不少,掷笔而去,翻飞的裙裾轻扬一地的粉色花瓣。空留何微之一人呆立于桃花之下,细碎的花瓣落满一地。

回屋后,见沐安今日心情很好,猜想那画像应当是不错了,她已经用过晚膳,倒替我留了一份,我瞧叶景春下午被吓得心惊胆战,这会子哭得也没有力气了,双眼肿的像兔子,便将自己的那份让给了她,独自去膳房找点心垫饥。

羊角宫灯将步廊照得通明,我方向感不太好,加之饿得发晕,左转右拐就是找不到厨房。恰好迎面走来两个各自手捧十来卷画轴的宫女,我刚想上前询问,但听那两人似乎正在争执。

“你之前借走我半盒胭脂,那还是闵修仪赐的,你什么时候还我?”陌生的鹅蛋脸宫女在那儿询问着。

福兰耸了耸怀里的画,道:“呀,我什么时候向你借过胭脂,别瞎说。”

“你少耍赖,那是闵大人高丽带来的好东西,快还我!”

“我才不会赖你一盒破胭脂,你别血口喷人,我可是会去做颐嫔娘娘为我做主!”

“我血口喷人?那你现在脸上抹着的是什么?”鹅蛋脸小宫女气急,把怀里的画一股脑儿丢到福兰身上,上前扯住福兰的面颊,道,“早知道就听四姐的劝,不把胭脂借你了。你尽占人便宜,就跟你家颐嫔娘娘一样,老来闵修仪这里揩油。之前你还白占了我一对镀银耳环,我不发话讨回,你还以为我好欺负了不是?”

福兰跌倒在地,一把抓在那宫女头发上,道:“你竟然敢侮辱颐嫔,看我回禀颐嫔,她不收拾你。”

“颐嫔……都快过气了,”鹅蛋脸宫女努力挣扎,气喘吁吁道,“眼下新入选的……秀女们入宫了,我看……你家主子还神气什么?她……她还敢爬到……闵修仪上头?”

两人扭打地实在不像话,我一手拉住一个,道:“两位姐姐不要争了,吵吵嚷嚷地被哲澜瞧见,要受罚的。”

“伊姑娘!”见有外人,两人停止争执,向我行礼。

两人又匆忙趴在地上收拾凌乱的画轴,我俯身帮忙,却瞥见一幅极其难看的女子画轴,塌鼻梁、厚实的大嘴,皮肤黝黑,身体壮实。印象中秀女里没有丑的这般惊世骇俗之人。至多如谢荻,长相平庸些罢了。

我好奇此为何人,推开画卷,才看到“秀女宁”三个字,画卷倏然被人夺走,抬首就见到福兰窘迫的神情,面色苍白如纸,她口齿不清地道谢:“麻烦姑娘了。”显然并不想让我多瞧几眼。

宫女收拾好画卷,再次向我福身致歉,鹅蛋脸小宫女还央求我不要将方才的打斗告知哲澜。

我含笑答应下来,小宫女又热心地把膳房的位置指给我,两人才离开。但我此时已全然没了胃口,心中疑惑重重。

“宁”是指宁姐姐吗?

回去时,沐安正与叶景春一起收拾碗筷。我忐忑再三,还是将宁姐姐拉到院子里,附耳将此事告知,却换来她咯咯笑声:“那是欺君之罪,要掉脑袋的,谁敢去这么做呢?”

“可是……”

“你饿得眼花,看错了,我的那幅画,画师完成后我还特别留意了,画得精致,绝对没有你说的那种差错。”沐安毋庸置疑的语气,制止了我继续放任的想象。

一半因为饥饿,一半因为疑虑,搅得人辗转反侧。绝不会是我看花了眼,如果画像上人名处落款填写的是我,我倒希望越丑越好,但沐安却另当别论。画像那日我见她用心打扮,几乎将整个衣橱翻转过来,才拣出一套衣裳,她嘴上不说,但心中定是想要获得陛下垂青。毕竟她此番入宫,还背负扬州刺史长女的身份。

联想之前陆昭容的赐扇事件,我不由多出个心眼,但正如沐安笑言,谁能胆大妄为至此。陆昭容上头还有明贞夫人压制,明贞夫人却远在骊山行宫养病,鞭长莫及。

胃又饿得生生抽搐起来,我醒着思索一夜并无结果,索性冒险去证实自己的猜想。我披上窄袖绵衣,端起烛台,向外摸索而去。

傍晚见福兰她们行走的方向,画像应当保存于载绿轩。步廊的灯笼已然熄灭,空荡荡的廊道上,偶尔响起的风声都让我警觉地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一番。左手小心护住修长烛台晦暗不定的灯火,生怕被风吹灭。

紧张时头脑异常清醒,我出奇顺利地走到载绿轩门外,探手试着推门,玄色的四扇门俱是上了锁。

暗叫失策,哪有如此容易找到的画卷,探头观望,左手侧居然有一扇虚掩的窗户,仿佛特意为我准备一般,我庆幸自己的好运,着魔似的推开窗户,欲要翻窗进入。

“伊姑娘这么晚了,在做什么呢?”我被身后清冷而熟悉的话音吓得直接跌倒在地,脱手的烛台咕噜噜地滚到一双墨色丝履旁边。

“胡尚服,”我千万不愿地起身对那人行礼,虽然秀女们背地里厌嫌哲澜,直呼其名,但当面还是客气地尊称她一声“胡尚服”,我又迅速换上用来遮掩慌张的清澈笑容,道,“我出来找些吃食,一下子迷路,到处瞎逛呢,尚服这么晚也不歇息吗?”

“你都没歇息,我怎么能歇息呢?”哲澜端着她的烛台靠近我,脸被红艳艳的烛火映照地惊悚,“何况姑娘该去翻膳房的窗子,为何非要爬到载绿轩里头?”

“我,我……”我的小伎俩在哲澜眼中苍白而欠缺说服力,继续编造谎言,或许不如坦诚事情,我刚要和盘托出,但耳畔边突然浮出赐扇那日陆昭容对哲澜所言――你做事公道心细,明贞夫人才点名要你负责。

心下悚然,万一画像偷梁换柱的事,背后藏着的是明贞夫人,我告诉哲澜,让她知道我清楚了她肮脏的勾当,岂非自投罗网。

我彷徨不决,哲澜的眼眸更加冰冷,道:“姑娘或是从口风不紧的婢子那儿听说了,画卷藏在此处,想要暗中使出手段。”

“我,我没有……”哲澜步步紧逼,甚至倒打一耙,如果我不说出真正缘由,以她较真的性子,定会严厉惩处我。

“没成想姑娘瞧着有分寸,怎么糊涂地生出这样的念头,”哲澜的气势压得我无法喘息,她一字一顿道,“私自偷换画卷,是死罪。”

被逼到此地,我只好竹筒倒豆子般说出所见所想,再三重申绝无半点邪心。

哲澜半信半疑地伫立,口中默念“福兰,颐嫔”,脸色晦暗不明。我则惴惴不安地等候与一侧,哀叹自己倒霉的命运。

良久哲澜拾起我扔下的烛台,帮我点上,递还给我,道:“今日之事,姑娘只当做没听见没看见,我没遇见过姑娘,姑娘也绝没有怀疑画卷。明白了吗?”

我忙不迭点头称是,飞快的逃离载绿轩,只当做一回噩梦。但此后传来的消息却不能让我轻松地其遗忘。

第二日醒来,前来传唤消息的不是福兰,而换做了昨晚的那个鹅蛋脸小宫女。

沐安问起福兰的去向,那小宫女一脸蔑视道:“她手脚不干净,窃了东边院子里秀女的珠宝,被人逮住了,尚服下令将她逐出云光殿,赶回她原来的主子颐嫔那儿。”

窃了珠宝吗?或是偷换画像的罪名太重,非但福兰,连她身后令她换画的妃嫔主子都承受不起,哲澜选择了息事宁人,她明白其中利害关系,照哲澜的行事推测,沐安的画儿应当也调换回来了。

我俯身吹灭烛台上的奄奄一息烛火,仿佛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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