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之前,她看着他的眼睛:“沈夜,我一直自以为是的活着,直到认识你,才相信,自己果然是蠢的,而且蠢到无可救药,就算知道自己的男人要去见别的女人,还会同意,只为了让你满意,更可悲的是,我会留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这么近的距离,他看清她眼底荡着一点委屈、一点隐忍、但更多的却是执着――对爱的执着。
他的心,几不可查的跟着一荡,抬起一手,虎口处微掐着她玲珑的下巴,拇指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擦去上面残存的血迹:“好女孩儿。”
推开她,出门,绝不拖泥带水,这是他的风格。
可,随后的几年,他每每想到这一刻的决然,心就会隐隐的痛,哪怕是跟她多说上那么一句:‘我和林钧婷,从没开始过。’也好啊!
新婚夜,依着民俗,是要闹洞房的。
他们的新婚夜,没人来闹,只她一个人,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蜷曲在沙发上,看天空抖开黑幕……她连新郎都没有。
迷迷瞪瞪的,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等她发现,雨势已经狂虐。
不知从哪里射出的光柱,一晃而过,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格外招眼,她没有忽略,起身来到窗前。
无根的雨,被灯光一照,多像一排排惊叹号。
窗上的风铃还在,她从送过来的小行李箱里翻出一个贝壳相框,里面嵌着她十岁那年夏天的照片,端端正正摆在风铃下,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沈夜的空间里,安置属于她的东西。
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等他回来,一定看得到。
夜色渐渐淡了,她的腿也站到麻木,神游的思绪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她的手机遗落在沈夜这里,始终关着呢,响个不停的是家里的座机,会是沈夜打回来的么?
关瑶感觉自己的心一瞬间跳得格外厉害,转身,腿脚不听使唤,差点跌倒,踉跄扑到电话前,一把抓起:“喂……”
却被个比她更急切的声音堵住:“瑶瑶,别插嘴,听我说,赶快离开沈夜。”不是沈夜想起她,而是关赫瑄打过来的。
“赫瑄哥……”
他当真不给她留插嘴的机会:“还记得爷爷么,他老人家的身体一直很好,可十年前突然过世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爷爷其实是被你爸气死的,那年,你爸疯狂的迷恋上了个叫沈梦涵的女人,结果把她害得家破人亡,事后才知道沈梦涵非比寻常。
不过爷爷还是通过几个叔公还有老战友的关系把这事硬压下去了,沈夜就是沈梦涵的儿子,他会答应娶你,完全是为了报复你爸――你爸祸害了他妈,他就祸害你,还有,你爸和我爸,昨天就被正式批捕了,是沈夜签的批捕令,你爸当年把沈梦涵的男人拘进看守所活活打死,他现在也把你爸搞进去了,你爸似乎早有准备,竟在押送途中巧妙的脱逃了,派出去好多人都没能找到他,我爸说,你爸十有**要去寻短见,以求沈夜放过你,放过关家,瑶瑶,你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地方,对你爸来说,是格外想去的?”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轰然塌在她孱弱的肩头,连个听筒都攥不住了,脑子里嗡嗡的响。
完美的沈夜、淡漠的沈夜、满腹心机的沈夜,是她深爱的男人,更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有些人,一辈子不谙世事,可,那是需要资本的,成长,有些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父亲祸害了他母亲,他就来玩她父亲的心头肉,多有趣的游戏。
他本来不想玩她的,可她死乞白赖贴上去给他玩――这么贱,不玩白不玩。
爱上他,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可以豁出尊严,由着他践踏。
但,关乎到她的家人,再深刻的眷恋,也该放手,她不是圣母,没有大义灭亲的觉悟,她只知道,她的家人,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所以,不能让自己成为沈夜逼死他们的筹码。
低头看看无名指上还没捂热的婚戒,闭上眼,泪水滑落,摘下戒指。
再睁开眼,眸底写满坚定,把婚戒系在那串贝壳风铃中线,当年沈夜送她的贝壳下面,从今天开始,她会戒掉贝壳,也会戒掉对沈夜的爱……
天亮了,雨势还不见小。
随便从衣架上抽出件西装短外套披在小礼服外面,匆匆跑出门。
刚迈出电梯,手腕竟被抓住:“你要上哪去?”
关瑶抬头,看着沈夜眼底的烦躁,突然笑了:“沈夜,我想通了,任性是需要有基础的,现在我没基础了,所以,我放弃任性。”
听她这么说,沈夜微攒眉峰,拉起她就往另一部即将下来的电梯走:“跟我回家。”
关瑶将自己的身子重重摔向墙壁,死死扒住墙角,违抗着他:“爸爸才是我的家,他没了,我就没家了,我要去找他,不跟你走。”
沈夜顿住脚步,回过头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关瑶始终保持着微笑,可眼泪却流出来:“沈夜,昨天,不但是我们的婚礼,还是我二十岁的生日,我长大了,应该懂得,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
今天的沈夜,怒意隐现:“你怪我昨天让你独守空闺?上去,我现在就满足你!”
电梯里出来的人瞧着是小两口打架,也没多在意,离开了。
关瑶连连摇头:“我只生自己的气,我任性,我不听老人言,合该下地狱,可,为什么遭难的却是我的家人呢?”
沈夜看她,没应声。
关瑶垂了眼,好多话,她一直想说给他听,却总是被他打断,今天,最后的机会了,可以让她说完吧?
“沈夜,还记得十年前,你同一个女孩说过,你妈妈喜欢贝壳么?”
妈妈,是沈夜的心病,倏地眯起眼,攥住关瑶的手也加重了力道,她却好像全无感觉。
“你终于可以让我说出来了,呵――十年前,我被海蜇蜇伤,差点溺死在海里,是你救了我,还替我处理了伤口,十岁的女孩儿啊,哪里懂得爱情,我只知道自己一直想再见你一面,年年都去海边等着你,你说要为你妈妈找好看的贝壳,十年来,我唯一的爱好就是收集各种各样的贝壳,你就像我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我却慢慢的沉溺在这个梦里,沈夜,我不是个会对人一见钟情的女孩,我爱上你,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经了泪水荡涤的一双眼,清澈见底,似在看他,又似穿过他,定在虚空中的一点。
“那天晚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可你却忘了我,我承认,对你是花了心思的,我总是想方设法的提醒着你,那年夏天,那片海滩,或许是方法太隐晦,也或许那对你来说,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没有记住的必要,我很清楚,有多少优秀的女孩儿喜欢你,你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么平凡的我,而且,那个时候,我一定哭得丑死了。”
这样的关瑶,对沈夜来说,是陌生的,心一紧,其实,他何尝真正的去认识她。
“还记得我把那串风铃挂在你窗上,被你打断的话么?我想说的是――沈夜,你听到大海的歌声了么?十年前,我差点死在海里,可我不怕海,因为你告诉我,大海会唱歌给我听,尽管我总是莫名的感觉,或许有一天,我会死在海里,但念着你的这句话,我虽然不敢再下水,却深深的喜欢着大海。”
裹着坚冰的心,被这柔软的轻喃,敲开一道裂痕,无法反应,却听见她又说。
“既然是梦,总有醒来的一天,现在,我醒了,沈夜,爱上你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有多容易爱上你,就有多难忘掉你,强扭的瓜不甜,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改变别人价值观的能力,所以,我改变我自己,虽然不可能一下子断个干净,毕竟,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不过,我还是会努力的忘掉你。”
他攥着她腕部的手一抖。
“你一直都不肯听我解释,认为那天晚上是我害了你,其实,那杯果酒,是别人端给我喝的,我没想到你会喝掉它,更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里面动手脚。我才是受害人。”
她开始尝试挣脱他,未果,再抬眼,视线渐渐清明:“沈夜,听说,我爸爸曾经伤害了你的妈妈,现在,你也伤害了我。”
用另一只手捂住心口:“伤的很深,这里,很痛,有些伤害,可以原谅,有些伤害,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不管我爸爸做了什么,他都是我爸爸,是我引狼入室,害了他,这是我的罪过。”
沈夜居然觉得,自己的手,使不出力气了。
关瑶再一次用力,终于甩开他:“沈夜,等我找回爸爸,就去把孩子打掉,婚,也会离了,你伤害了爱我的家人,目的已经达到,我从来就不欠你什么,不应该忍受你的伤害,一定要算谁欠了谁,那我也是欠了家人的,十年前,我的爷爷被气死了,我的爸爸一夜白头,你以为他过得很好么,不,他很痛苦,只有我才看得到的痛苦,如果你觉得,这些还不够,那么,父债女偿,我用我的命跟你交换,求你放过我爸爸,放过关家。”
干净的眼神,坦荡的笑容,这一刻,平淡无奇的脸蛋,却出奇的光彩夺目,竟让见惯千娇百媚的沈夜移不开视线。
她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沈夜,我走了。”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她的‘走了’,竟是一去不回。
斜风细雨,撑一把骨架轻薄的镂花小伞,漫无目的徐行,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无限放大,以期找到淡淡的伤感,营造出忧郁的气质。
那种小资的调调,她也尝试着模仿过,但,皆以失败告终,那个时候啊,除非想到沈夜,不然,如此明媚的青春,怎么阴暗得起来?
车窗外,狂风暴雨,她蜷曲在出租车后座上,裹紧身上的小外套,还是瑟瑟的抖――真正的悲恸,即便朝好的方面想象,还是感到绝望。
开车的是位大姐,十分爽朗的模样,见到落汤鸡一样的关瑶,没有拒载,还递过来一条毛巾:“美女,去哪啊?”
幸好外套里还有钱,统统翻出来:“大姐,麻烦你……”一片茫然,眼泪涌出来。
大姐愣了下,随后摇摇头:“跟男朋友吵架啦?用不着这么多,你先坐着,我慢慢开,等想好去哪,我再拉你去。”
哽咽:“谢谢。”
据说,人临死前,会将漫长的一生浓缩成短暂的几个瞬间,从脑子里匆匆过上一遍,可她还这么年轻,居然有了弥留的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