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站起身对铭幽福了一福。铭幽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样子,点了点头。点头的瞬间,目光重又落在拜帖上,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张拜帖,可是陆家小姐教你递上的?”
曹锦瑟闻言,略微迟疑了下,回答道:“是。她说,这样你才会见我。”想了想,又道,“蜻蛉姐是个好女子,王爷莫要亏待了她。”
“这个……”铭幽故意答得迟缓,似乎是因为受了她的拜托而不得不应下,“……自然。”
目送曹锦瑟远去,铭幽用扇子敲击桌上的拜帖,低喃道:“陆蜻蛉。”
忍不住冷笑,看来他娶了个了不得的妻子,人还未过门,就找人来试探他。再想到刚才曹锦瑟离去时对他的嘱咐,不由摇头,这个陆蜻蛉还真够厉害的,利用了曹锦瑟,还能让曹锦瑟对她如此维护。这样看来,这个陆蜻蛉应该会是个好帮手。
“你不吃一点吗?”巫鹰摸出铜钱放置桌面,例行公事般问了句鸾。
鸾呆呆坐在一旁,眼神涣散,对巫鹰的问话,犹似未闻。
“走吧。”巫鹰起身朝楼上的厢房走去,鸾机械的跟着他同去。
从安葬完青家上下开始,鸾就一直保持这样偶尔吃喝、偶尔说话,仿若行尸走肉般的样子,跟随巫鹰离开了小镇。
进了厢房,巫鹰推开雕花木窗,回头看鸾乖乖的坐了下来,自己步到床边,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里面的药丸直接服下。
“你要去哪里?”安静许久的鸾终于开了口。
“去河间。”巫鹰一边收着瓷瓶,一边答道,“我身上的毒虽不致命,但这是慢性毒药,若放任不管,终有一日,我的内脏会被毒血侵蚀,到时就回天乏力了。听说,河间那边盛产草药,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根除此毒的药。”
“我要去胶东。”鸾回头看着他,涣散的眼神重新聚拢,盈满仇恨,“我的爹娘不能白死。”
“我想,前辈更愿意你活得自在,而不是被仇恨束缚。”巫鹰尝试着劝她放弃。
“不可能自在的。”鸾摇头道,“这是扎进心里的一根刺,不拔出来永远不会自在。”
轩辕靖,轩辕靖,为什么偏偏是他?!鸾无数次在心底追问。爱也好、恨也罢,情感如丝絮绕来绕去,将她与轩辕靖越缠越紧,她只想要彻底斩断与他的羁绊。
“也罢,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既放不下,我也无话可说。那么明日,我们就各走各路吧。”巫鹰并不愿卷入别人的爱恨情仇里,他自己的已经够烦人,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为别人分担。
“好。”鸾也不愿将无辜的人卷入自己的仇恨。
八月的夜晚难得有几丝微风拂过,屋外开得正欢的夜来香以及桂花的馥郁香气随着风飘散进屋内,室内花香萦绕,沁人心脾。
轩辕靖临窗而立,手里无意识的把玩着一支蝶形玉簪,双眼紧盯着漫天繁星,心潮起伏不定,面上却看不出悲喜。
“鸾姑娘很有可能是青明山的女儿。”
半月前,严渊被大哥借去替他做事,回来后对他如此说道。
他的震惊从半月前一直持续到现在。
青明山、青鸾。脑子快要乱成一团麻。轩辕靖心烦的揉着太阳穴。从严渊的描述来看,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大。为什么不早点问个清楚,她家在何方,父亲又姓甚名谁,若当时问了清楚,之后一切是否就可以避免?
目光转而落在手中的玉簪上,喃喃自语:“如果……如果我真的成了你的杀父仇人,你要怎么办?”轻叹口气,继续道,“我又该怎么办?”
洁白的羊脂玉簪在烛火的映照下泛出暗哑的光,温润的玉握在手中,不知怎的竟让他觉得冰冷透骨。
笃笃的敲门声将他拉回现实中,“进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严渊行至他身后,低声道:“侯爷,鸾姑娘有消息了。”
猛然听到她的名字,心头有兴奋、有害怕、有担忧、有不知该如何面对,万般滋味萦回不去,最终只化作一句淡淡的追问:“在哪儿?”
“已经到了胶州城,据说在云来客栈落脚。要不要属下去接她?”
胶州便是胶东国王都。原来,她已大大方方的来寻他。盼了这么久,怕了这么久,该来的终是来了,可是他要怎样去面对她?沉默良久,轩辕靖才道:“不急。等先王的丧事办完再去见她。”
严渊答应着退了下去。
再次看向玉簪,忍不住再次叹气。这支发簪是数月前便买来准备送给她的礼物,万万想不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的事,以致礼物一直没有机会送给她,这一生,是不是再无机会让她戴上此簪?
窗外的天空上,满布的点点繁星静静地照看着地面上的万物,公允的将并不明亮的光辉均匀洒下。抬头看天的人,不论出身、不分贵贱,看到的都是同一片天空。轩辕靖在城中心的王府中抬头望天;青鸾在城东的云来客栈同样是望着繁星发呆。
想过无数次要怎样进入胶东,又该如何潜入王府。思来想去,她当时既然能猜到严渊做过什么,严渊也必然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严渊既然怀疑了她,必不会隐瞒轩辕靖。而轩辕靖与严渊又对她太过熟悉,无论她怎样乔装改扮,只要进入王府,或者说只要靠近他,必然会被认出。与其费尽心力妄图蒙混过关,不如大大方方走到他跟前,且看他要如何待她。
一夜辗转,直挨到东方发白,方才迷迷瞪瞪的睡了一会儿。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这么一小会儿的睡眠,梦中都是他冷着眉眼静对她责问的场面。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睁开眼,双眼干涩,仍觉疲乏,却再也睡不着。赖在床上想了许久,是今日就去往王府还是改日?之前报仇心切,恨不得肋下生翼能飞入王府之中,而现在,王府离她不过数百米之遥,她却忽然心生胆怯,迟迟迈不出这复仇的第一步。
“老王爷去世已月余,太子已继位为新任胶东王。”
想起昨日向小二打听胶东王府时,小二多说的两句话,鸾霍然起身,心里的徘徊犹疑尽数消散。愤恨重又漫上心头――他们自己办丧事,就要让青家陪着办丧事!
甩了甩头,将记忆中那个笑容温和,暖如春光的男子彻底从脑海中抛去。青鸾,你怎么能犹豫,你怎么可以还念着他!他是你的杀父仇人,是仇人!
决心已下,收拾行囊,决定即刻前往王府。拉开门,却发现那道最想见也最怕见的背影正伫立在她的房门外。初见到他,她的心跳一滞,先前的浓烈愤怒居然变得浅淡,他身上散发出的温暖柔和,将她的戾气无形化解。
轩辕靖转过身,面对着她,唇角噙着一丝淡笑:“听说你到了胶州,所以,我来接你回府。”
鸾呆望着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像他们刚刚分开才几天而已,不是过去了数月,也没有后来的血腥屠杀。
她的沉默不语,使得他心底越发虚软。他本想过些日子再来见她,然而心里却始终放不下,既怕她主动来找她,又怕她的身份与行踪被大哥知晓,带来更大的麻烦。于是挨到天明,便亲自来接。原以为,她见了自己,一定会破口大骂或者是直接动手,万想不到,她会不言不语,目光森冷的瞧着自己,就像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想要像从前那般握住她的手,伸出的手却在她森然的目光注视下,在中途定格,脸上浮现出尴尬,讪讪道:“走吧。”
他提步而去,走到楼梯口发现身后并无跟上的脚步声,于是停下,转回身看着呆立原处的鸾,唤道:“鸾。”
“是谁?”鸾凝视着他,终于出声,“是你还是你兄长,亦或,都有。”
话不必说透,他也能明白她所问的是什么。本就不好的脸色越加黯淡,平静道:“回去再说。”
“不是你,对吗?”鸾执拗的追问,声音颤抖。她有多希望她的推论成真,犯下杀孽的不是他,不应该是他。在她的眼里,他从来都是谦谦君子,不应该是双手血腥之人,“你不会做这种事,对吗?”
“是我还是我的兄长,有分别吗?”轩辕靖反问道。
有分别吗?除了她最终要报仇的对象不同,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因此有丝毫转机。
婚礼后的某个清晨,铭幽醒来,发现陆蜻蛉已起床梳妆去了。天已大亮,想来,妻子起身时,怕惊醒了他,动作一定是极其轻柔。
今日是回临淄的日子,陆蜻蛉的三朝回门之期已过,他们已再无滞留京城的理由。
铭幽唤人入内服侍他梳洗,随后来到侧厅。
陆蜻蛉正在里头摆饭,见了铭幽,淡淡笑道:“王爷起得早啊,妾身还想让您多睡会儿呢。”
“今日要入宫辞行,还是早些的好。”铭幽接口道。
陆蜻蛉不再说话,只坐到他旁边一起用饭。
即便两人成婚已有段日子,彼此间依然显得生疏。
铭幽对这位新媳妇说不上满意或不满意,反正他的婚事左不过是场政治联盟,妻子的外表、性情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家世能帮得了他多少。所以,当他在洞房中挑去喜帕,见到的是一张颇有姿色的脸庞时,心底还是有几分喜悦的――还好,不是一脸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