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烂漫时终于看到高耸在远处的城墙,莫离在车外问道:“王爷,直接回王府吗?”
“去别庄。对了,派人去把曲荷接过来。”铭幽懒懒道,抬眼看了看依旧未动分毫的鸾,她却似和尚入定般,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感觉到马车拐了个弯,向另一条路行去。
行了大约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车夫在外轻唤:“王爷,别庄到了。”
铭幽舒展腿脚,像往常一样抱着鸾下了车。
别庄内留有不多的几个下人,此刻见铭幽突然过来,急忙赶到门口迎接。
铭幽看也不看那些下人,径直将鸾抱入厢房放下,吩咐人准备热水洗漱后,转头对鸾道:“方才那些话你好好想想。若真的想与孤做这场交易,就只能用这个来换……”
“不,不行。”鸾迅速回绝了他。
“放心,孤不是胶东王,不会强求。”铭幽含笑道,“你也累了,孤让他们服侍你早些休息。待会儿,曲荷会来,有她照顾你,孤也放心些。”
“你不会是找她来套话吧?”鸾如同惊弓之鸟,对谁都抱有警惕。
“随你怎么想。”铭幽丢下话,转身离去。
清晨的空气最是怡人。曲荷自鸾房中走出,深深吸气,连日来的疲倦似乎也少了许多。想回屋补眠,又舍不下这薄雾蒙浓的晨景,干脆到院子里遛一圈再回房不迟。这样想着,就提步往院子走去。
刚到院中,便见到铭幽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萧索的背影如尖刺扎进她眼里。
“王爷。”迈步上前,行礼道。
铭幽转过身来,笑了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数日来的疑问在嘴边盘旋不去,忍了再忍终是忍不下去:“鸾妹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初见鸾时的震惊到现在都残留于脑中,才多久没见,那个笑闹不止的小丫头怎就成了今日这幅活死人似的模样?
“她没告诉你?”铭幽以为以她们的交情,鸾应当不会对她隐瞒。
曲荷摇头道:“她一句话也不说。我看她眼里有很深的警惕,似乎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
“这样啊。”铭幽喃喃道,转过头去,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脸上却再也笑不出来。
“冒昧问一句,王爷对鸾妹子有何打算?”曲荷沉吟半晌,问道。
“怎么?”
“王爷在这别庄也住不了两天了吧,如今王府张灯结彩正忙着纳新,王爷不用赶回去吗?”曲荷大着胆子说道,“那边厢忙着纳妾,这边厢却金屋藏娇,只怕让王后和新妇知道了不好吧。我知道王爷您一向爱玩,不过,鸾妹子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您还是放过她吧。”
她记得铭幽曾说过,与其让鸾毁在别人手里,不如毁在他手里;她虽不知,鸾为何会变成今日这番模样,但也能猜到这其中多少与铭幽有关。
铭幽只看了看她,并不吭声。
久不闻他回答,曲荷只得继续道:“我过来了这么些日子,始终放心不下店里。我想把鸾接到我店里,一来可以继续照顾她,二来也不耽搁生意。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离开王府后,曲荷在陶城开了家小客栈,决定要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不再像从前那般攀附于人。
“你跟鸾商量过吗?”铭幽缓声道。
“我问过她,她点了头愿意跟我走。”
铭幽耳畔响起那日里鸾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若可以,请放我走。我不愿意再接受你的恩惠,以往所欠,定会奉还,但绝不是以青家技法来偿还。”
他以为的理所当然在她面前竟走进了一条死胡同,他已不知道该如何转圜。
“好。就照你说的做。”既然事情不能像他想的那般进行,或许分开反而能有一线转机。
“那么,曲荷谢过王爷。”曲荷在他身后盈盈下拜,“曲荷先行告退。”
提步欲行,忽听身后幽幽道:“曲荷,若有一个人,无论你给了她多么大的恩惠,也得不到她的信任,你会怎么做?”
即便不明说,这个不识抬举的人指的是谁,曲荷依然可以猜到。唇边不自觉漾出一丝苦笑:“王爷何不试试,以真心相待。”
“真心?”脚步声渐渐远去,铭幽喃喃重复。抬头望天,真心,这东西他还有吗?
在薄雾中站立许久,周遭一片安静,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一人。多年的筹谋追索,忽然也变得异常遥远与不真实,就像他给予别人的虚假,全都呲牙咧嘴的砸回到他的身上。
惊觉自己的胡思乱想,不由觉得好笑,这样多愁善感的人,是他吗?看来,他还真是不适合早起,起的早了便尽想些有的没的。
“王爷。”莫离握着两封信步入院内。
铭幽只瞟了一眼,便知道又是陆蜻蛉与傅恒的信。接过信,随手展开,果然,陆蜻蛉又在催他回府;傅恒又在抱怨陆蜻蛉的干政几乎将他彻底架空。
藩国丞相原本就是由朝廷选派,来的都是忠于朝廷的人,说穿了,也就是朝廷变相控制藩国内政的棋子。但是傅恒在临淄多年,与铭幽早已达成某种默契,而陆蜻蛉的干政,在傅恒看来便是一种不信任,作为老臣,他当然也明白,这种不信任不光是针对他也是针对铭幽,所以才会大胆向铭幽写信抱怨,希望铭幽能与他同声出气,反制住陆蜻蛉。
可是陆蜻蛉为何会这么做,是受人指使还是真的汲汲于权利,亦或是用这样的方式委婉的提醒他什么?铭幽突然觉得累,做夫妻也得将彼此的心思猜来猜去,他怎么可能真正的感受到夫妻之情。
“准备一下,我们回王府。”
虽然累,这却是他生活的方式与环境。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早已成为习惯,刻入骨血,不这样过,他竟不知还可以怎样过。
扭头看向鸾卧房所在的方向,想到她被毁去的天真纯净,心下不禁恻然。
远远望见王府张灯结彩,一派喜气。铭幽面上心底却是连嘲笑之语都不曾有。只觉得这样的排场不像纳妾,更像是富贾之家明媒正娶的场面。
连莫离都忍不住语带羡慕:“王后可真是贤惠,纳妾的排场竟办得像娶妻一般。”
不这样做,如何能套牢曹锦瑟。铭幽在心底道。
马车在王府大门停下。下得马车,便看见陆蜻蛉领着一干丫鬟侯在门口,见了他,便福了一福,端庄的笑道:“恭喜王爷。”
铭幽点了点头,又觉得她这样劳心劳力不说句话不大好,于是笑道:“辛苦你了。”
“也没什么辛苦的,反正具体的事项都是下人们在做。”谦虚了两句,便跟着铭幽进了王府。
服侍铭幽洗了把脸,陆蜻蛉道:“王爷长途跋涉一定累了,妾身让他们准备热水,您洗过之后早些歇息。”
“好。”铭幽闭着眼淡淡应道。
确实是累了,浑身跟散了架似的,恨不得立马躺床上睡觉。
待得热水准备妥当,铭幽步入浴室,任丫鬟上前为他宽衣解带,刚脱下外袍,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忙道:“都出去,没有孤王准许,谁也不许进来!”
被他突如其来的严厉吓得赶紧退出的丫鬟顺手带上房门。
等到最后一个丫鬟也退了出去,铭幽终于跌倒在地,彻底失去意识前,脑海里竟然出现鸾,心里明白,那个温暖的怀抱再不会有了。
慵懒的斜倚榻上,双眼半睁半闭的瞟着围绕在旁的莺莺燕燕,对她们的七嘴八舌连一个字都懒得回。众人见他兴致不高,却也没有半分收敛,只因他素来好脾气,从不因为她们的吵闹不休而有所不满,以致这些勾栏女子每每在他跟前都比在别的客人面前来得放肆。
从铭幽踏入醉香楼开始,这群女子便围绕在旁叽叽喳喳说了许多闲话,谁都知道这位王爷自从纳了曹家大小姐开始,行动便不如从前那般自由,别说逛青楼,就连上酒楼喝个小酒她都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生怕他在外招惹上什么狂蜂浪蝶。
今日居然能摆脱那个悍妇来醉香楼小憩,众人都想尽己所能宽慰他几句,谁知,无论大家说什么,他都赖在榻上要死不活的样子,连话都懒得回。看来他是被郁闷坏了,众人都知趣的不再讨他的嫌,开始互相打趣。
“……翠红姐,那个酸秀才还在给你写信吗?”柳绿手里端着酒盅给铭幽喂酒,嘴里却问着一旁的翠红。
“写呀,怎么不写。”翠红削着果皮道,“还越写越有兴致呢。”
“哎,可是动了心了?”玲珑在旁边笑道,“就凭人家一日一封信,每封信必要附上一首诗,还都是倾诉自己绵绵情意的诗句,要是我呀,我就跟他好。”
玲珑的话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唉,我倒想跟他好来着,可是咱们是什么人啦,他一个子儿也拿不出来,光会写诗有个屁用,难道那些诗能让妈妈感动到把我的卖身契烧了,放我走不成。”翠红叹道。
“写信?”铭幽终于出了声。
“是呀。”柳绿忙接口道,“上次翠红姐去庙里还愿,碰上个穷秀才,也不知怎的,那个秀才就看上她了,即便知道她是醉香楼的人也还痴心不改,可惜,除了心,他什么都没有。这不,还整天给她写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