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缘“噢”了一声,将糖水递给门口的宫人:“那就由你们送进去。”
“是。”宫人转接进去,“让青鸾呈给太子殿下。”
苏如缘一愣:“唐青鸾在里面?”
宫人回答:“是,里头就唐青鸾一个人在侍奉。”
苏如缘随即深锁着眉,久久不语。
在书房里,孙闻和青鸾各自忙着手头的事,低头不语。
辰时一到,青鸾就拿着缝补好的裙子递给孙闻:“太子殿下,这是经奴婢修改后地模样,请您过目。”
孙闻扫了一眼:“你放在一边,退下吧。”
青鸾从书房里退出来,轻轻吁口气。
看着皎洁微冷的月光,她忽然迫不及待地拔腿就往贤德宫方向跑去。
孙启从东宫回来后,整个人的神态都是淡淡的。
贤妃看在眼里,故意问:“今日东宫设宴,你们几个人处得愉快吗?”
“挺好的。”孙启说,“孙徵和孙安玩闹地厉害。”
贤妃轻轻抿嘴:“前两天和你父皇聊家常的时候还提到,四个皇嗣中,你和太子都属静,孙徵和孙安都属动。”
孙启陪笑,尔后道:“母后,儿臣想让青鸾从东宫退出来。朝政的事,本不应该与女人扯上关系……”
贤妃静静地看着他,问:“是她跟你说的?”
“是儿臣自己的想法。”孙启有些难以说清那种感觉,总之他不愿让自己心仪的女人这样委屈自己。
贤妃正色道:“说朝政与女人没有关系,那是因为局势稳定下来后,你们男人规定的。可是历朝历代,哪次重大变故与女人无关?从妲己,到褒姒,再到窦太后,武?……她们之中谁与朝政无关?”
“可是青鸾……”
“你除了比孙闻出生晚,轮身份,轮头脑,哪一样不能和他并驾齐驱?”贤妃当着儿子的面毫不忌讳,“现在只是让唐青鸾接近他,给我们透露情报,难道连这点你都不舍得?那你还谈什么大计和未来?都是空想!”
孙启站起来:“可是我也不能因为青鸾对我有情而这样把她往火坑里推。”
贤妃心下一动:“火坑?难道她和孙闻……”
青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奴婢和太子殿下是什么都没发生。”
贤妃和孙启双双看向站在门口的青鸾。
青鸾走到孙启面前,看着她,孙启问:“你怎么来了?”
眼神却是欢喜的。
青鸾轻轻说:“我怕你想多,所以迫不及待来了。”
贤妃在孙启身后道:“他让你从东宫回来。你的意思呢?”
青鸾望着孙启,咬了咬唇:“我现在接近到孙闻,相信很快就能知道他私底下培养的人物在哪里。只要找到那些人物,你就可以借此机会在皇上面前参奏他。”
衣袖下,孙启暗暗握住她的手:“青鸾,我不想你以身犯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你一定要小心,一旦被他怀疑,就想方设法退出来。”孙启说,“最要紧的,是你平安无事。”
来贤德宫的时候,青鸾有些心急,等离开的时候,反倒坦然了。
她其实很介意孙启,不希望他有所误会。
男女之间,到了彼此介意的地步,也是最情真的时候。
摸着黑回到屋子里,还没来得及点亮灯烛,有人在黑暗里开口:“这么晚,你去了哪里?”
青鸾着实吓了一跳:“是谁?”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黑影就自身后死死地缠住她:“你去了哪里?”
闻着那阵气息,青鸾已经知道是孙闻,欲挣脱:“太子殿下请松手……”
孙闻低压着声音,一只手抓着她腰间系着的结:“这一次你若敢隐瞒半个字,本宫的手就不会放过你了。”
一颗心几乎挤压在嗓子里,青鸾竭力保持平静:“奴婢出去了一会。”
“去了哪里。”
“奴婢不敢说。”
“你不说下场会更惨。”
青鸾知道他这样问必然已经知道了什么,便鼓起勇气道:“奴婢去了贤德宫。”
孙闻的手仍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摩挲着:“你去贤德宫做什么?”
青鸾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奴婢能不说吗?”
几乎要哭出声来。
孙闻猛地扳过她的脸颊,气息直逼:“下不为例!”
青鸾嗫嚅:“谢太子殿下恩典。”
孙闻松开手,打开门径直离去。
脚步声竟带着几分沉重。
青鸾俯身喘息。他会不会察觉到什么,如若不然又怎么会问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越深想,青鸾心里越是发憷。
门外出现朦胧的光,青鸾转过脸,灯光正好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看见苏如缘的脸在黑夜里显出一种冷漠。
“我说过,以你的本事可以走得更高更远,现在看来,离那一日不远了。”苏如缘一字一句咬道,“唐青鸾!”
青鸾怔怔地看着苏如缘。
她一定一直在这里,并且看到了孙闻从自己屋子里离去。
黑屋里,孤男寡女,对方又是太子身份,怨不得苏如缘会想歪。
青鸾跪下来:“奴婢绝无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念想,请太子妃明察。”
苏如缘冷眼睨着她:“你很聪明,也很有本事,犯不着在我这里掩饰三分。但是你要记住一点,就算你有野心,也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宫女。要跟我并驾齐驱,是奢望。”
青鸾蹙了蹙眉,随即静静道:“正如太子妃所言,奴婢若是有野心,也并非难事。只是太子妃说得也对,名分地位,荣华富贵,不是奴婢一个卑微的人可以享用的。”
“你真这么想,就好。”苏如缘收敛起方才的冷然,转为一脸的平静,“你若肯替我效劳,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青鸾福了福身:“不知奴婢能为太子妃效劳什么?”
“现在还没有,等有需要了,希望你不要教我失望才好。”
“奴婢一定竭尽所能。”
苏如缘不再看她,转身提着青莲云纹宫灯离去。
青鸾这才发觉自己一身冷汗。
青鸾来东宫一个月后就传出何良娣有喜的闻讯。
这让孙闻更加宠着她,惯着她。
对苏如缘,孙闻的态度倒也不差,只是少了几分亲近。
因为何良娣有喜,东宫更加热闹起来,后宫妃嫔都陆续前来贺喜。何良娣并不喜欢见人,除非孙闻在场。
这天皇后和贤妃都在,刚入冬的天气显得有些萧瑟,何良娣怕影响肚子里的孩子故而没有生火盆。
大家感到冷意,不住地搓手。
何良娣依偎着孙闻,说是嫌冷。这让顶着太子妃名衔的苏如缘显得十分受冷落。
孙闻面露疼惜:“底下上贡了一件白狐披风,很御寒,本宫让内务府送过来给你。”
何良娣道:“白狐披风才一件,妾身只是一个良娣,只怕无福消受。”
她这话让人听了觉得十分不自在。
孙闻倒是不甚在意,轻轻一笑:“你怀着本宫的骨肉,怎么会无福消受?”说着,抬起手。
青鸾知道他这手势是要喝茶,便端着茶杯奉上去。
触及她手指之际,孙闻皱了皱眉:“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青鸾忙低下头:“天气突然冷了下来,奴婢忘记添一件衣服。”
“那还不快回屋添衣服!”孙闻的语气大有佯怪之意。
这令在场的女人看青鸾的眼神都显得意味深长。
青鸾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忘记添一件衣服,唯有谢恩:“太子殿下对待宫人如此体恤,真是奴婢的福气。”说完忙从何良娣的屋子里退出来。
她了解孙闻,总爱当着别人面说一些暧昧不清的话。
可是等到她单独在边上侍奉茶水的时候,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究竟是何意,她并不知道。
青鸾添了一件碧湖色外衣,便往外走。
险些撞到一个人,她面露惊诧:“贤妃娘娘?”
贤妃顺着她走的路寻过来,看见青鸾,颇有气势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在东宫,有什么发现?”
青鸾四下环顾,见没有人,便低声道:“奴婢怕太子殿下起疑,所以一直没去贤德宫。奴婢来东宫后太子殿下每日除了上朝就呆在东宫,在书房偶见几个新晋大臣,但是每次他们来书房都是紧闭不让人进去的。奴婢只认得几个人,将他们的模样暗暗记在脑海里,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贤妃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够。本宫不需要这些没有用的消息,本宫需要知道孙闻他到底暗地在做什么。”
“奴婢会努力打探消息的。”
“你若要知道消息,就得让孙闻完全地相信你。”
青鸾抬头:“贤妃娘娘……”
贤妃睨了她一眼:“看得出来,孙闻对你挺特别地。”
青鸾微微愣怔,随即颔首:“贤妃娘娘明鉴,奴婢对太子殿下绝没有任何念想……”
“你没有念想,不代表他没有。”贤妃悠悠道,“本宫是过来人,不会看错的。”
贤妃这样不动声色的语调让青鸾陡然升起几分不痛快:“娘娘应该知道奴婢对启王的心意。”
“本宫知道你跟启儿两个人情投意合,就连你来东宫,也是为了他。”贤妃眼眸一转,“但是你既然来了,就不要白来。皇上近日圣躬违和,说不定会有什么风吹草动,到时候如果我们还没有抓住孙闻的把柄,就太迟了!”
青鸾压着气,暗暗握拳:“娘娘是要奴婢以色诱人吗?”
贤妃看得出她隐含的愠怒,拍拍她的肩膀道:“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其实你做得就很好,孙闻喜欢你的,不正是你这股子倔劲和冷傲么?本宫只是希望你尝试接近他一点,让他尝到点甜头,这样就便于打探到消息。”
为了儿子,为了自己的将来,贤妃便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
青鸾转过身,将隐含的眼泪藏了回去:“娘娘该走了,不然很容易被人发现。”
贤妃在她身后意味深长道:“如果启儿成功了,将来你也会有荣华富贵享用不尽。青鸾,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青鸾在心里嗤笑,如果可以,她宁愿十岁那年没有家破人亡,没有被逼进宫为奴为婢,没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
因为在宫里,连喜欢一个男人,都需要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代价。
她觉得累。
贤妃走后,青鸾并没有回去当值,而是坐在自己的屋子发呆。
就连孙闻来到身边都没有发觉:“想等你泡茶,等了这么久都没见个人影儿。”
青鸾躲避不及,忙站起来,整个人却紧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膛:“太子殿下……奴婢该死……”
孙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有心事?”
青鸾一直低着的头忽而瞥见孙闻的一只手欲伸过来。
刹那间,她语噎。
贤妃那句“你没有念想,不代表他没有。”,“本宫是过来人,不会看错的。”这些话立刻浮现在青鸾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