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礼仪官高喊,丫鬟扶着新娘子一起跪下去,完成了这第一拜。
“二拜高堂。”丫鬟又艰难地拉着新娘站起来,转身,再拜下去。高堂之上的裴濯,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夫妻交拜。”就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以为这丢人的仪式将要结束之时,门口却传来一声暴喝:“给我停下。”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门口,只见裴凯哥正疾步狂奔而来。
裴璃的眼神沉了沉,将米苏拉至自己的身后挡住。
“宝珠。”裴凯哥到了跟前,伸手就想拉米苏。
裴璃冷笑:“大哥,宝珠是我的妻子,请自重。”
裴凯哥指着他破口大骂:“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答应过我不会碰她的。”
“是么?我只是说,不会做宝珠不愿意的事。”裴璃扯了扯嘴角:“可今日成亲,宝珠并没有说不愿意。”
裴凯哥忿恨地一掌挥过去,裴璃毫不示弱地接招,顿时,场面乱作一团。
“你们怎么恁般没出息,居然为了一个贱婢大打出手?”裴濯怒极,拍着桌子大吼。
裴璃立刻就住了手,闪到一边,从袖中抖出那诏书,在裴凯哥面前,示威般地打开:“王上亲自下的赐婚诏,大哥你这是想抗旨吗?”
而女王诏书一出,下面已经跪倒了一片,高呼万岁。
只有裴凯哥,依旧挺立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裴璃,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剐。
裴濯此时清咳了一声,劝慰裴凯哥:“凯哥儿啊,其实为这种女人,不值得如此,以后父王定会为你寻一门最好的亲事。”
裴凯哥充耳不闻,视线渐渐移到裴璃身后的米苏身上。直到此时,她都未掀开盖头,看他一眼,或者轻唤一声他的名字。
“宝珠,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他的声音暗哑,眼神哀伤之至。
而她依旧不语,只是默立在裴璃身后,如无声的影子。
裴璃的眼神深沉地闪了闪,瞬间笑了开来:“看,大哥,宝珠果真没有说不愿意吧?”
他回头,凌厉地扫了一眼身后战战兢兢地跪伏着的礼仪官。
那人一个激灵,立刻喊了一句:“送入洞房--”
裴璃重新牵起那红绸,小菊赶紧挽着米苏跟随其后,身影逐渐远去。
裴凯哥就那样怔怔地立在那里,看着那抹如血的红,慢慢隐没在长廊上摇曳的灯影中……
眼见得裴凯哥如此失魂落魄,旁边的其他人在尴尬的沉默了半晌之后,上去劝解。
裴凯哥开始一直处在恍神之中,可是他们话里的那个词实在太频繁。他终于反应过来,眯起眸,迟疑地反问:“你们说什么?傻子?”
众人惊愕,难道裴凯哥毫不知情?
而裴凯哥,的确不知情。他是在三天前,突然接到一裴神秘的飞鸽传书,说裴璃和宝珠,将在今日成亲。
所以他立刻丢下了所有的事,一路策马狂奔地赶回来,却还是没来得及阻止这一场婚礼。
方才,他只以为是米苏真的放弃了自己,心甘情愿嫁给裴璃,却未料到,其中竟有这样的隐情。
“无耻之徒。”他怒骂裴璃,急追而去。
此时的裴璃和米苏,已经回到了新房。
小菊将米苏扶至床边坐着,便默默退下。
裴璃站在房中央,看着那个安静的新娘子,春风得意。
他端起桌上酌好的交杯酒,欲与她同饮。
可就在他坐到她身边,指尖正要挑起她的红盖头之时,门被人猛地撞开。
裴凯哥冲了进来,一把揪起裴璃的衣领,恨得咬牙切齿:“你真是禽兽不如,欺负宝珠失忆,强娶她为妻。”
裴璃笑了笑,挑高了眉:“无论怎样,我现在都有女王的诏书,大哥,你能奈我何?”
“我不会让你得逞。”裴凯哥狠狠地将他搡开,掀掉了米苏的盖头。
那双眼眸,果真再无一丝过去的灵动,空洞无物。
裴凯哥酸楚地搂紧她,在她耳边呼唤:“宝珠,你还记得我吗宝珠?我是裴凯哥啊,我回来了。”
可她只是木然地任他抱着,毫无回应。
裴凯哥受不了,拼命去她的唇,声音已经哽咽:“宝珠,你清醒过来,好不好?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裴凯哥,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突然,他眼神一滞,身形变得僵硬。裴璃居然趁他分神偷袭,点了他的穴道。
只听得背后响起了阴沉的声音:“大哥,很抱歉,今晚你要在此欣赏我和宝珠的洞房花烛夜了。”
裴凯哥气极欲骂,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裴璃张狂大笑,将裴凯哥从米苏身边扯开,拖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正对着床。
裴凯哥再也无法看下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碎成末……
可突然,戛然而止,裴凯哥察觉到异样,睁开眼睛,看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裴璃的颈间,正涌出大片鲜血,而原本如活死人般的米苏,此刻却拿着一根碧玉簪,狠命往裴璃的伤处猛刺,眼中恨意燎天。
裴璃和他一样,不敢置信地望着米苏,忽而惨笑:“原来……你是装的。”
“没错,而且我一切都想起来了。”米苏又是狠狠一刺。
裴璃竟未躲,就这样任她刺下去,他定定地望着她,叹息:“你居然能够忍到现在,骗过我!”
米苏冷笑不止,直至笑出泪来:“若是你亲眼看着全家一百余口,被屠杀殆尽,而那个恶魔就在你面前,你也能做到如我一般忍耐。裴璃,我还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杀了你。”
她所刺的地方,正是要害之处,失血过多已经让裴璃的唇色,开始发白,但他仍旧未移动身体,就这样撑在她的上方,俯视着她,眼神迷茫,仿佛看着的,是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
最后,他终于倒了下去,在那一瞬,极轻地问了一句:“你就这么恨我吗?”
米苏将他的身体掀倒在一旁,坐起来镇定自若地穿好衣裳,下了床。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裴凯哥一眼。
他却一直望着她,眼神瞬息万变,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却无奈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床边,看着鲜血流满半床,喜褥被染成暗沉的红,与裴璃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形成极为诡异的对比,如同在欣赏某样动人的景致……
房里静得仿佛可以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裴璃的眼睛终于慢慢合上,最后,一直绷紧的身体,逐渐软塌。
米苏仍旧未动,只看着他的胸膛,起伏得越来越微弱,终于停止,她才轻轻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动作柔和优雅。
原来,手刃仇人之时,她亦可做到如他当初一般残酷。
手下已再无温热,她缓缓地放下手,转过身,一步步走到裴凯哥面前站定。
默默地看着他的脸,目光如最温柔的指尖,滑过他的眉,鬓角,再到鼻梁,到唇,却惟独不看他的眼睛。
刚才他着她,叫她的名字的那一刻,她差点忍不住流泪。
可是想起当初米府的那片血海汪洋,还有李嬷嬷掉下去的那处空荡荡的悬崖,她硬生生地将藏在身侧的手攥紧,用指甲掐着掌心,借由那疼提醒自己:恨莫忘,仇必报。
其实在她睁开眼睛的前一日,就已经醒了。
那些痛苦的过往,终于在亲眼见着李嬷嬷死的刺激下,回到了脑海中。
她就那样躺在床上,将所有的片段,一点点地理清,终于串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而线的尽头,就是她要找的答案--她肯定,那个青铜面具下的恶魔,就是裴璃。
只有他这样阴狠毒辣,残忍嗜血之人,才会做出那样灭绝人性的事。
而他所谓的救她回王府,根本就是一出欲盖弥彰的戏。
他之所以会放她一条生路,并一次又一次地将她禁锢在身边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像画中的女子,他的心上人。
她是他想要的,活着的玩偶。
既然如此,她就干脆做一个任他摆布的玩偶。
所以,她忍耐一切,包括刺入身体的银针。
她完全把自己,当做一个死人来对待。
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血债血偿,她再无憾。而事到如今,她也再不可能存活于这世上。
她不甘心为了裴璃,而被千刀万剐,宁可自我了断。
米苏叹了一声,终于抬起眸来,和裴凯哥对视。
他的眸子,焦灼到几欲裂开。
“今生,我们不可能了,但愿来世,我能干干净净地和你相遇。”
她的声音,低而柔,伴着两行清泪。
语毕,扬起那根带血的玉簪,照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下……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床上本已不动的人,竟突然扬手,一点银光击中米苏的手腕,玉簪应声落下。
她不敢置信地望过去,他却已经高呼:“来人哪”。
院中巡逻的家丁闻声而入,当看清房内情景,都惊诧地愕住。
“她行刺本王,立刻将她拿下。”裴璃下令,米苏瞬间被钳制住。
她的眼睛,愤恨地盯着裴璃:“你刚才在装死?”
裴璃泰然一笑,似毫无所谓:“你能装,我为什么不能?”
这时,有人发现了裴凯哥的异样,失声问:“大王爷他……”
裴璃眼神骤然变得阴狠:“将刺客拖下去,其余之事,与你们无关。”
众人再不敢多话,迅速把米苏带离了房间,并惶恐地为裴璃关紧了门。
当屋里再度寂静,一直镇定坐着的裴璃,忽然间倒了下去,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轻叹一声:“你真傻。”
却不知这喟叹,究竟为何人,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