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王府,他就焦灼地问:“宝珠呢?”
侍卫诧异,随即小声回答:“和王爷一起,在折月院。”
这些天,折月院中毫无动静,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不知,宝珠已死。
裴璃立刻疾奔前往,待他敲门,久久没有回应,终于忍耐不住,撞开了进去。
可眼前所见的情景,却让他愣在当场。
裴凯哥和宝珠,在床上相拥,如同双双死了一般。
裴璃一步步走近,平生从未像此刻,这样害怕过。
“宝……珠。”他的声音,放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他们,又仿佛,是怕自己的希望,被打碎。
可就这样一步一挪地走到床边,他们仍无反应。
裴凯哥依旧背对着他,而面朝他的宝珠,神情安详,仿佛只是在恬静地沉睡。
裴璃在床边默站许久,才迟疑地伸出手,去碰触裴凯哥的肩:“大哥,女王……”
一直死寂的裴凯哥,竟突然弹跳起来,指着裴璃:“她都已经死了,还不能放过她么?”
裴璃无法置信地,呆怔了半晌,才徐徐摇头:“你说什么……她死了……不可能的……”
可转眼间,他又颓然点头:“对……我早该料到……女王肯定提前就下了手……”
就这样喃喃地自言自语,他仿佛也已入痴。
素来冷硬如铁的心,一片片迸裂,成灰。
两个人就这样守着床上的她,谁也没再发一语,屋内流淌着静默的哀伤,连风也仿若停止了游走,悄然无声……
“让她入土为安吧。”不知道过了多久,裴璃才开口。
裴凯哥依旧抗拒:“她没死。”
裴璃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打开了门,望着不远处的高阁顶端。
曾经,他坐在那里,为院中仰望他的女子,吹奏过一曲笙箫。
那夜的她,沐着银色的月光,多么美,让人好想拥有。
但自始至终,他都从未曾拥有过她。
他霸道,强占,都只为进驻她的心,可他所做的一切,却将她越推越远,最后对他,只剩下了恨。
微闭上眼,他在心中轻轻说了一声:抱歉,其实我……并不愿意那样伤害你。
再回过头时,他又劝裴凯哥:“她活着的时候,已经足够坎坷,现在,应该还给她安宁。”
裴凯哥闻言,神情一震。
许久,他慢慢地起身,站在床边,俯视那张依旧鲜活的容颜。
两天来,他一直告诉自己,她会醒过来的,哪怕怀中的身躯,已经冰冷僵硬,他依旧固执地不肯面对现实。
可是,裴璃说得对,应该还给她安宁。
她的悲剧中,自己是看似最温柔,实则最残忍的推手。
若没有他,她的人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攥紧了拳,他极力忍着心里的剧痛,声音嘶哑:“好。”
说完这个字,他便迅速背转过身,不敢再看她……
她的墓,没有假手他人,是裴凯哥和裴璃自己砌的。
这大概是第一次,他们二人如此默契地做同一件事。
没有一句对话,没有一个眼神交汇,却沉浸在共同的伤痛中。
最后,裴凯哥用指尖发力,在石碑上刻下六个字--爱妻宝珠之墓。
裴璃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笑容凄凉。
裴凯哥可以称宝珠为爱妻,自己呢?宝珠于他,不过是个想爱,却爱不起的人。
暮色渐沉,经过长久的告别,他们终于一南一北离开,裴凯哥回裴城,裴璃往帝都。
只剩下荒野中的那座孤冢,白幡招摇。
而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有数条暗影,自四面而来,不多时,那座坟墓便被掘开。
其中的那具“尸体”,在被喂入一颗丹药之后,悠悠醒转。
当她看见地上倒着的墓碑上的那几个字,眸中射出痛楚却又含着快意的光。
宝珠,即使裴凯哥爱你,你在他心里,也已经死了。
凤歌将身上那件属于米苏的外袍解下来,嫌恶地丢入那空了的灵柩之中,换上黑色夜行衣,罩上面纱,转眼间便如换了一个人。
其余众人,将坟墓按原样恢复,她们便径自离开。
谁也未曾发觉,在不远处的树林中,某棵高耸入云的沙白杨顶端,正坐着一个人,拿着手中的镶金玛瑙壶往口中倒酒,邪魅勾人的桃花眼中,满是兴味:“还真是好戏连台。”
转眼间,他的足尖,已轻点地面,追随那行人而去……
米苏见到裴璃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
这几日,她急切地盼望回音,却又得不到任何消息,焦灼不安。
当她看见裴璃踏入大殿,几乎快要抑制不住冲动,起身迎上去。但她终究还是谨记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只是状似平静地安坐等待。
裴璃一脸倦容,几乎掩不住。他复命的言语,极其简单:“回禀陛下,宝珠已死。”
“什么?”米苏惊诧地反问。
她全然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而裴璃的眼底,却隐隐浮起一抹讥诮:“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米苏愣住,随即反问:“你这是何意?”
但裴璃没有再回答,而是站起身来:“陛下,臣还有公务亟需处理,先行告退。”
甚至没有等米苏反应过来,他竟自己站起来,转身打算离开。
“裴璃。”在他快要踏出殿门的那一刻,米苏脱口叫了他的名字。
他怔了怔,停住脚步,微微侧过身来问:“陛下还有吩咐?”
米苏张着口,却无话可说。
她想问的很多,却又不是她这个身份该问的。
裴璃等了半晌,见她没说话,便再次告辞。
这一次,走得极快,也没有再回头……
米苏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殿中,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仿佛失聪失明,周围的真相,听不到,也看不见,恐慌而无助。
他说,宝珠死了。
她只是想将凤歌缉拿回来,让自己在裴凯哥面前,有一个辩明真假的机会。
却怎么也未料到,凤歌居然会死。
可她不信,那样狠绝冷然的人,怎么会甘心为了一个替代的身份,去赴死。
这实在过于蹊跷。
然而,她的疑问,没有人会为她解答。
裴璃今天的冷漠告诉她,“宝珠”的死,已经将他也推到了她的对立面。
那么,裴凯哥呢?她不敢想。
她实在,太低估了凤歌,高估了自己。
那个人的心计,岂是她所能敌。只怕就算在千里之外,也照样能轻易掌控这宫中的一切。
她抬眼,看向周围的各个角落,似乎到处都有看不见的暗影,在阴冷地望着她笑,而她,已彻底孤立无援……
自那天过后,裴璃连续多日,再没来宫中。
而裴濯,借口女王身体有恙,堂而皇之地以摄政王身份代她处理朝中一切事务。
米苏彻底被晾在一边,每日陪伴着她的,只有碧薇。她倒是乖巧,成日里找些新鲜的玩意儿,来给米苏解闷。
这一天,她问米苏,想不想看变戏法。
米苏乏乏地点了个头。
她便退了出去,不多时再进来时,手背在身后,神秘地笑。
米苏并无太多探究之心,只是随意地靠在躺椅上,看她接下来能变出什么花样。
她回身将门关上,顿时,殿中昏暗了下来。
当碧薇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米苏,她原本半闭着的眸子,蓦然睁开,以手掩口,才勉强堵住自己的尖叫--碧薇的脸上,竟带着一张狰狞的面具,在此刻阴沉的背影下,让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暗夜。
而碧薇,却还在一步一步接近她,手舞足蹈,仿佛是正在施咒的巫者。
随着她的逐渐逼近,米苏的身体,不自禁地一寸寸往后缩,最后再也控制不了地喝止:“你不要再过来。”
碧薇站住,脱下面具,神色委屈而疑惑:“陛下您怎么了?”
米苏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才勉强镇定了些,但胸脯还是因了恐惧,在微微起伏,她摆了摆手:“朕累了,改日再看吧,你去将门打开。”
碧薇依言行事,外面的阳光,泄了些进来,屋里看起来敞亮了许多,米苏轻舒了口气……
可是到了夜里,当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刚闭上眼睛,那张令人恐惧的面具,就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她强迫自己入睡,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到了后半夜,才终于在极度疲惫之下,逐渐昏沉。
朦胧之中,却似乎看见个人影,慢慢悠悠地飘到她床边。
她费力地想要看清来人,看到的,却只有一头长及腰间的黑发,没有人脸。
米苏惊恐地想叫喊,却被一双惨白冰凉的手,卡住了脖子。
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她到最后已无法呼吸,身体也逐渐停止了挣扎……
米苏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晚上。可是第二天早晨,她却发现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她不敢相信地爬下床去照镜子,脖子上也没有任何勒痕。
难道昨晚,自己不过是做了个噩梦?但为何那种感觉,如此真实?
正在惊疑不定之间,碧薇端着金盆进来了,一见她就绽开笑靥:“陛下,今儿立春,我陪您去花园里走走吧,听说梨花都开了呢。”
“是么?”米苏还是有些恍惚,又望了望窗外,阳光明媚,轻轻地叹了口气:“也好,出去走走。”
说不定是自己老闷在这阴沉的屋子里,才会生了心魔,做那种可怕的梦。
园子里倒真是一派春光,梨花如雪,走在树下仰望,柔馨入心。
米苏的精神好了些,找了一处石凳坐着,碧薇说她去折几枝花,回去插在房中的花瓶里。米苏微微点头,她便快活地穿梭在林中,像只轻俏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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