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钰刚入口的一杯酒,惊得悉数吐了出来,淋淋漓漓泼洒了一身。
一旁侍候的瑞郎赶紧拿白绢子去替他擦拭,百忙之中回头瞥了眼说话之人:能一句话便让侯爷如此失态的,还真真儿是头一个。
却见门口立着的,是个白衣俊俏小书生。
鬼知道,苏柒躲在那一丛翠竹后面,几乎要将人家一竿竹子揪秃了,才终于下了决心进来。
她觉得,有些事与其暗自愁肠百结,不若当面问个清楚。
偏偏,原本同样愁肠百结的赫连钰,那下了许久的决心,却在抬眼望见她的一刹那,瞬间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定定望了她片刻,那一双清亮眸子盈盈如春水,汩汩地涌入了他心肺,犹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让他觉得醉生梦死的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起来。
膛子里一颗心乒乓跳得厉害,他却强自按捺着,对她柔柔一笑:“苏兄弟,真是好久不见。”
苏柒眼眸掠过桌上的两副茶具杯盏,和娉娉袅袅跪侍一旁的瑞郎,扯了扯唇角:“侯爷好雅兴。”
你们二位两情相悦你侬我侬也就罢了,居然还能手挽手肩并肩地一起来南风馆嫖小倌儿,呵呵,当真是好雅兴!
“先前与位朋友相约,他有事先行一步。”赫连钰邀苏柒坐下,瑞郎早已有眼色地撤了慕云松的杯盏,换上一副新的。
“苏兄弟此番,又是从何处来?”赫连钰心底暗叹:果然,能遇见他的皆不是寻常地方。
“我么,”苏柒一时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索性套用慕云萱的说辞,“随便逛逛,进来喝杯茶歇歇脚,刚好看见侯爷在此独饮,一时起意进来打个招呼。”
你这个一时起意,起得甚好,赫连钰愉悦笑道:“我正感慨独酌无相亲,没趣得很,既然苏兄弟来了,不妨对饮几杯?”
对饮……苏柒为难地咬了咬唇:对于自己那拿不上台面的酒量,她心里还是清楚的。
但此番本为套赫连钰的话来,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若不将他灌醉,又如何掏出他的真心话来?
想至此,苏柒展颜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对饮了几杯,一旁的瑞郎知晓赫连钰的酒量,见他白皙脖颈已然绯红一片,持杯的手都有些轻颤,实在忍不住,暗自扯了扯赫连钰的衣袖,低声劝:“侯爷……”
却被赫连钰不着痕迹地推开,笑道:“无妨,本侯今日与故友重逢,不胜欣喜。”
苏柒意味深长地望了瑞郎一眼,看他一双如水明眸中流露出淡淡委屈落寞,轻笑问道:“侯爷好此道?”
赫连钰被她问得顿了顿,索性不否认亦不承认,反问:“苏兄弟你呢?”
苏柒心想:若说我不好这龙阳之风,只怕他也不会再跟我说掏心掏肺的话,遂笑道:“我以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心之所向,无关乎男女。”
她这话出口,赫连钰竟平添几分安心,与苏柒再对饮一杯,饮罢眼中已是一片朦胧之色。
“才入相思门,便知相思苦。相思之最苦,不是生离死别,不是咫尺天涯,而是爱上一个万万不该爱的人。”赫连钰修长手指捏着酒杯,呢喃叹息,“苏兄弟,我要成亲了……”
苏柒本欲劝上一劝,既然不爱,何必搭上一个无辜女子的终生,然此时看他赫连钰念及“成亲”时,眼中那一片湿漉漉的迷离,忽然便似触摸到了他心底无可奈何的哀伤。
他确是爱上了一个万万不该爱的人。
苏柒记得,在她昨夜那光怪陆离的梦里,曾见慕云松与赫连钰并肩双双跪下,恳求老王妃的成全,老王妃颤巍巍指着他们鼻子大骂:“孽障!除非我死了!”忽而又见侯爷夫人持剑冲来,一剑直刺慕云松胸口……
苏柒蓦地一个激灵:若他二人当真走到这一步,面对的情景也大差不差,断断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一段孽缘,注定终生纠缠,却谁也许不了谁的未来。
苏柒忍不住叹了叹,却蓦然间被赫连钰抓住了一只手。
她手中的酒杯落地,溅了她满衣摆的湿,“侯爷你……”她方要嗔怪,抬眸却见他一双泛红的眼眸,似看着她又似未在看她,迷离得厉害。
“侯爷醉了,还是早些歇着吧。”她说着,用力去抽自己的手,百忙中去寻瑞郎来搭把手,却发觉这小倌儿早已“有眼色”地不知去向。
苏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赫连钰头靠着软塌闭了眼,扯着她的手喃喃道:“你说,我是不是痴傻了,初见你时未觉得你有多好,不见你时,你偏偏夜夜入我梦中,让我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苏柒听了半天,方明白了:敢情赫连钰把自己当成了心上人慕云松,才会说这些情话。
又听他继续倾诉:“我自恃是个随性之人,素来不拘小节,偏偏对你……”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浅浅摩挲,“我闭上眼,便能忆起你的眉眼,你的笑意;我摊开手,便能感受你掌心的纹路,你指尖的微凉;我记得你发梢拂过的微痒,我留着你唇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