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松屏退了狱卒,独自静默立在监牢外,看着背对他蹲在墙角的别扭少女。被换了粗布囚服,露着细瘦的脚踝和手腕,长长青丝凌乱地披垂在肩上,显得格外单薄凄凉。
这丫头,何时受过这种罪?他打量一圈,地上泛着潮霉味的草栅子和半碗馊饭,以及墙角探头探脑的老鼠,让他心里愈发酸疼。
大半天过去,赫连钰竟由着她被关在大牢里不管,难道是至今没得到消息?
方才,进门前苦苦硬起的心肠,筑起的防线在一瞬间动摇,只觉这丫头但凡求他一句,他便是不要了颜面和名声,也要立刻将她从这鬼地方弄出去。
偏偏,这倔强丫头开口,说得是:“王爷这是白日里看我笑话没看够,亲自来牢里接着看?”
简直不知死活!慕云松方动摇的心肠又立即冷硬:“看你的笑话,本王真的没兴趣。此番只是来弄清楚,江小姐究竟是如何死的。”
苏柒不屑:“那王爷怕是找错了地方,该去江府才是。”
慕云松寒潭似的眼眸闪了闪:“你始终对江小姐与赫连钰结亲之事耿耿于怀,我说得可对?”
贼喊捉贼……苏柒在心底冷笑一声:对这门亲事最耿耿于怀的,只怕是王爷你罢!
“对!”她索性承认,想要臊一臊这位两面三刀的王爷:“你我皆知,赫连侯爷心有所属,江雪嫁给一个不爱他的男人,便是一辈子的生受煎熬。这样的婚姻,不要也罢!”
她倒承认得痛快……慕云松眼眸眯了眯,“所以,你便千方百计地,让她嫁不成?”
苏柒敏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禁攥紧了冰凉的指尖:“王爷也认为,江小姐是我毒死的?”
她这话问得尖锐,慕云松一时有些作难:“本王也不愿相信,但如今江家人一口咬定,你在送亲途中惊吓江雪在先,夜寻江雪劝她勿嫁在后。且据广宁府仵作勘验,江雪确死于中毒,而你,恰巧给过江雪两颗不明的药丸。”他暗叹摇头,“诸多证据皆指向你,你让我……”
他一句“你让我如何替你脱罪”尚未说完,已被苏柒忽地站起身来冷冷打断:“原来,在王爷心里,我苏柒,就是这样的人!”
她缓缓朝他走近两步,仰面正视着他,双眸中却是一片彻彻底底的寒凉:“相貌平平,性子乖张,素爱惹事……”她唇角勾起一抹极尽讽刺的笑意,“如今,又要加上毁人姻缘、害人性命,呵呵……似我这般大奸大恶之人,哪里配得上做王爷的便宜未婚妻,你定是恨不能当着全广宁城的人跟我撇清干系,甚至亲自操刀问斩,以示自己公正严明,不徇私情,对不对?”
她颤抖着,努力将这一番话说出口,但觉心底某种用心呵护的东西,终是碎了。
她这辈子相信过、依赖过的人不多,偏偏她依赖过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死鬼苏先生不辞而别地走了,而眼前这位,比起不辞而别,让她死心得更彻底。
慕云松生受了她这一袭刀子似的话,望着她那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今日所作所为何其可笑。
我慕云松在你心里,究竟算是什么,过河拆的桥,还是鸟尽藏的弓?
他怒极反笑:“苏姑娘严重了。江小姐是不是你毒死的,自有应天府去调查;而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想知道。我今日三番两次来见你,也并非为了看你的笑话……”
他迟疑了片刻,发狠握了握拳,“你说得对,如今你我殊途陌路,本不该再有半点纠葛。本王,是来还你的镇魂鼎的!”
镇魂鼎……苏柒不禁身子一颤,愣在原地。
他若不说,她都要忘了,她与他的这段有始无终的缘分,究竟从何开始。
初闻他与赫连钰旖旎情愫之时,她也曾愤懑不已,作势要将镇魂鼎讨来,与他从此两不相欠。
那时他说:“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给了本王的东西,又岂是说要就能要回去的?”霸道蛮横犹如土匪。
如今,他的话犹在耳畔,眼前的人却已不是昔日的人。
她终于明白,今日这位王爷来,不是来看笑话,也不是来还鼎,他,是来诛心的。
他就是要这般,一步步斩断她对他的所有情愫,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哀,莫大于心死。
“好!”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将欲夺眶而出的眼泪强制遣返,“你还我的鼎,我还你的玉,从此两不相欠,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