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捕头觉得那丫鬟落梅言行前后矛盾,十分刻意,便禀过白大人,将落梅带回广宁府去。熟料,那落梅在广宁府大牢待了一夜便疯了,满口的胡言乱语,说什么妖怪作祟,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之类慕名奇妙的话。”
苏柒不置可否,心中却猜测落梅的发疯,背后是否有黄四娘和李锦的功劳。
慕云梅最后总结道:“白府尹这一通查下来,江老爷和夫人颜面丢尽,只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和白府尹商议,草草定下个‘女儿不幸被辱,饮恨服毒自尽’的结果,便算是结案,两厢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苏柒摇头叹息:不过是昏庸官吏加上封建父母,一起草菅人命罢了。可怜那含冤饮恨而死的江小姐……
呃,说“死”还不甚确切……她前夜里又求李锦去江府探了探,言道江小姐的魂魄依然安安稳稳地待在她身体里,只是毫无意识,如同陷入了昏睡一般。
究竟是谁,将江小姐变成了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
她正出神,忽听慕云梅道:“哦对了,明日便是江小姐头七,依例要下葬了。”
下葬?苏柒忽然一惊:“她要葬在哪里?”
翌日黄昏,一轮如血残阳下,两匹披着缟素的马儿拉着一架沉沉棺椁,在漫天飘飞的素白纸钱中缓缓前行。
江雪的大弟捧盆,二弟和三弟扶灵,忆及昔日里大姐的温柔关爱,皆是满面泪水痛不欲生。身后的一众送葬亲友,想想不过几日前,江家小姐还是大红嫁衣的待嫁新娘,转眼便香消玉殒,今夕对比更添伤感。
送葬队伍一路悲泣哭泣,扶着棺椁直往广宁城西的潭柘寺去。行至半山,两匹拉着棺椁的马儿却骤然停了下来,烦躁地仰头嘶鸣低头踟蹰,仿佛前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让它们再不敢向前一步。
送葬的人们正有些疑惑,忽然一阵疾风骤起,刮得天昏地暗、草木狂舞,惊起林木间一片鸦雀,啼叫着慌乱向天空飞去。
江家送葬的亲友中,倒有大半是先前送亲的,见识过送亲途中那股妖风的厉害,此时还是熟悉的感觉,还是熟悉的味道,纷纷大叫着“妖风来了!”顾不得棺椁,抱头四下逃窜开去。
一时间,只剩下江雪的几个弟弟,和江府几个忠心耿耿的下人,依然护在棺椁周围。赶马的车夫用力拉着缰绳,安抚两匹暴躁不安的马儿。
要命的是,不知从何处飞来两只黑鹰,长啸着向那马儿俯冲而下,利喙直戳马儿的面颊和眼睛。
两匹马被黑鹰骚扰得惊惶失措,再不受控制地撒腿跑开。
“回来!回来呀!”马夫在后焦急大叫,但此时马儿彻底受惊,只顾没头没脑地拖着棺椁向前冲,前面便是深不见底的山崖……
江家几位公子和下人,顶着呼啸的妖风,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向山崖边摸去,但一切为时已晚,两匹受惊的马儿带着江小姐的棺椁跌下山崖,全然不见了踪影。
妖风渐去,四散逃避的亲友们也渐渐聚拢过来,齐齐望着几十丈高的山崖,手足无措。
江家小公子年纪尚幼,此时更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姐姐,姐姐呀……”
他这一哭,惹得众人愈发伤心,江家二公子只得抚慰幼弟道:“莫哭了,姐姐她生前素爱清静,如今葬身在这山水幽谷之间,终日与花儿雀儿作伴,想必也是欢喜的。”
众亲友皆点头称是,索性在山崖边摔了灵盆焚了纸钱,算是葬礼圆满,便相互搀扶着下山回江府去。
待众人行远,日暮的山谷恢复了寂静。苏柒从一棵参天古木后探出头来,确定江家众人皆已走远,方闪身而出,跑到山崖边向下望去。
但见千仞山崖下,是一片碧绿潭水,如今平静如故,没有江小姐棺椁的半分影子。
“这就奇怪了。”苏柒喃喃自语。
她一路暗暗尾随江府送葬的队伍至此,眼见妖风又起,江小姐的棺椁坠落山崖,惊得长大了嘴巴,却不敢有一丝动静。
但那棺椁明明是木料打制,即便是落入崖底寒潭之中,也该浮得起来,绝不是如今这般石沉大海了无痕迹。
“除非……”她正思索自语,忽闻山崖下传来一片窸窣振羽之声。
苏柒赶忙闪身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露出半只眼紧张地向外张望。
须臾,闻崖下一声清亮长啸,便见数十只体长健硕的黑鹰,齐齐用利爪抓着一具棺椁,振翅向崖上飞来。
为首的一只更为显眼,乃是一只白头青羽、金喙玉爪的巨鹰,双翼展开足有丈余,率领众鹰齐心协力,将那棺椁平稳放在了崖边石上。
巨鹰收起硕大羽翼,立于棺椁边仰天一声长鸣,其余众鹰群齐齐仰头长啸,犹如朝见王者。
躲在石头后面的苏柒,何曾见过如此壮观的鹰阵,着实的惊讶不已。
众鹰齐齐向巨鹰俯首之后,便纷纷振翅腾空,在暮色中飞远。而那巨鹰独自绕着棺椁逡巡一周,忽而仰天一声清啸,周身一阵黑雾缭绕,再散去时,竟化作一个高大男子模样。
只是,这男子依旧背生双翼,耳后有绒羽,是个不折不扣的“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