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我说了许多话,说过他的理想,想要仗剑走天涯,无拘无束快意恩仇,不必为任何人所拘囿。他也好奇过我的姓名身世,但我牢记我娘的教导三缄其口,他便也不再多问。
如此愉快地蹭吃蹭喝了几日,终被我娘发现,在我要出门前拦住了我,正色问我是不是要去会男人。
我思忖了一下便点了点头,我娘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抓住我问是不是沉溺期间不能自拔?
我又思忖了一番,再度点头。我娘便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哭嚎起来,直言她一时失察便让我动了凡心,当真是造孽啊造孽。
我忙不迭地解释,让我沉溺期间的并不是男人,而是好吃的,可惜我娘不信。
我娘不惜献身说法,向我解释狐妖为何不能动心:十几年前,她也曾爱上一个凡人男子,爱得死心塌地,纵是那男子早有家室儿女,她也毫不在乎,只求能偶尔见一见他,与他春宵一度便十分满足。
不想那男子命格不好,正值盛年却遭人陷害,落得个满门抄斩的责罚。我娘听闻此噩耗,疯了一般地去救他,却终究晚来一步,那男子及其家眷悉数丧命于屠刀下,连宅院都被丧心病狂的刽子手付之一炬。”
她说到“满门抄斩”时,苏柒便有些揪心,听至此便心下明悟:锦乐的娘曾经爱上的,只怕就是那位被判里通外国的将军,也就是四姐儿的父亲亦或兄长。
她忽然觉得心中闷闷,莫名的难过。
“我娘赶到时,她的心上人被刽子手一刀刺穿了心肺,却尚有一口气在。我娘当即杀了那刽子手,想要救她心爱的男人,却为时已晚。
他让我娘莫要再顾念他,更不要想着替他报仇,好好修行做个有益于家国的好妖。
我娘拼劲了一身修为,甚至不惜自焚内丹,想要将心上人救回来,然生死有命不能更改,她的心上人终是溘然长逝,死在了我娘怀里。
“我娘抱着他,哭了三天三夜,哭得眼眸都淌出了血。”锦乐忆及往事,依旧伤感不已,“彼时我还是只尚未化人的双尾灵狐,几日不见母亲十分担心,一路循着气息找到她,便见到他那副形容枯槁、双眸渗血,几欲与心上人同归去的模样。
我当时吓坏了,哭求我娘不要丢下我,千呼万求才将我娘唤了回来。她擦干了眼泪,说为了我不会自寻短见,然后便寻了个灵秀之地,将那男子葬了,从此游戏红尘,再不肯对哪个男子有半分真心。
我娘便拿此事提点我,说我狐妖一族看似风流,实则最重情重义,一旦爱上了谁,便是一门心思肝脑涂地对他;而一旦受了情殇,便如断尾之痛,钻心挖骨。
彼时我被我娘一通连哄带吓骇到了,忙不迭答应再不去见那少年郎,心中却暗叹:可惜了我那日日不重样的宵夜……
问题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将王府的珍馐玉食吃顺了口,便觉的潭柘寺的水煮萝卜白菜实在寡淡无味,后山的仓鼠野鸡更是难以下咽。如此忍耐了几日之后,便觉如此下去,我的狐生都要黯淡无光。
于是自我安慰:我只是去他那里偷吃,决计不与他见面,更不与他说一句话,这样应该算不得沉溺期间不能自拔。
做好了心理建设,我便心安理得地去了,且刻意去晚了些,料想那少年郎理应睡下了。
熟料那少年郎正坐在庭院中回廊下,吹着一根短笛,清悦的笛音融入融融月色,甚美。
他不睡便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我一时气不过,忍不住现身嗔怪他: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吹什么笛子?!
他腾地弹了起来,惊喜之余又有些局促得不知所以,讪讪笑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四晚,实在有些熬不住,只好吹笛子让自己不至于睡过去。
他这话说得,让我颇有些动容。但我谨记我娘教导,故作气愤道:你一晚未等到,就不必再等了,若我今夜再不来,你难道还要继续等下去?你是不是傻?
他被我数落得低下头去,有些委屈道:我只是想见你。
他不过短短的一句话,却落在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我锦乐化人不久、涉世未深,所谓世间男女之爱,大都是从戏台子或话本子上看来,以为爱情就该来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如今,却被一个少年郎平淡朴实的一句话激起了满心的涟漪,想笑又想哭。
他看我一副古怪的表情,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惹我生气,忙一叠声地道歉,又说给我备下了我最爱吃的肘子和糕点,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尝尝。
我便再度被美食诱惑,从此更加的欲罢不能……”
“锦乐啊,我无心打断你的美食回忆,”苏柒实在忍不住插嘴,“但你跟那少年郎,究竟是何时好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