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他还从此给自己“约法三章”:一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实在管不住,就喝它个一醉方休;其二,孝敬母亲,尽量和她待在一起;第三,如果万一有躲不开的聚会,就下棋,一局一局地下下去,直到聚会结束。
在一般人看来,阮籍这时成熟了,也让人看上去顺眼了许多。但我的感觉却是完了,青年的阮籍玩完了。人到中年,狡猾得比狐狸还狐狸,胆小得比兔子还兔子。
这就是那个阮籍的巨变。一个热血青年的楷模,一个老奸巨滑的典范,其间的跨度绝不仅仅是年龄的问题。
是什么呢?是布衣阮籍,接受了别人赏赐的高官厚爵吗?是诗人阮籍,赢得了大众瞩目的“竹林七贤”的名声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在掌权后的司马家族铲除异己的行动中,很多人都死了,他却活了下来。
在司马氏家的庆功宴上,阮籍第一次端起酒杯,将它敬给了过去他曾一次次嘲弄过的人。然后,他一面饮下杯中酒,一面微笑着侧耳倾听如下的屁话:“阮籍呵,现在真的懂事多了。懂事了就好,懂事了就说明你真的变成大人了。啊,哈哈,看看,这才是我们想要的那个阮籍哦!”
而这一天,活下来的阮籍正在这个深宅大院夜以继日地与人下着围棋。
天色大亮时,有人忽然将嘴附在他的耳朵上说了一句,“阮籍,你的母亲去世了。”闻者动容,不约而同地都停了下来,阮籍却无动于衷,竟然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对手不忍心弈下去了,小心翼翼地说:“算了吧,这是大事,阮步兵你还是先回家料理一下。这棋局嘛,不妨就此罢了。”
阮籍这时却变了脸色,望着对手质问道:
“围棋就像是我们的人生,有了开局就应该有一个结束。一个没有结局只有开始的人生,是一个完整的美满的人生吗?如果您同意我的这个观点,您说您现在能丢下您的对手于不顾而独自离去吗?这不仅是对您的不尊重,也是对我自己的不尊重。”
说着,阮籍请人端来两大杯酒,坚持下完最后一手棋,才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他问来者:“我有两个母亲。但不知您说的是我的哪个母亲。”来人说,“是你家里的母亲。”阮籍噢了一声,忽然张嘴不动声色地喷出了几口鲜血。
因为有了阮籍这几口鲜血,棋局也因此多了一种颜色。黑与白,黑与白与红,忽然让棋局变得不再分明,而是斑斓如黄昏的大地。
佛经里有一个名词,叫“藏行”,读到阮籍时,我忽然明白了这个词的含意。在秋天,我还听到了大自然里的另一种对话:麦子对镰刀说,“上天为什么总是让你来割我的头?”镰刀说,“大概是因为你脑袋上的刺总是冲着天空吧?而我的刀锋,尽管锋利,却总是朝着自己,从来不对着别人!是不是这个缘故呢,我也还没有参透。”
镰刀说着,麦子就一片片地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