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左首之人,乃是主簿许戆,与萧政素来不睦,便想着趁机上点眼药,拱手应喏,又道:“萧家小郞虽有不是之处,倒也罪不至死,教训一番罢了,萧议曹虽是大义灭亲,下手未免重了些。”
右首贼曹魏忠言道:“据卑职所闻,致远兄并非有意,实为无心之失,使君明察!”
沮授虽是第一任县令,却也有几年时间了,很清楚士家间相互平衡的重要性。
武德的平衡这几年就保持得很好,哪想到萧政能把自己亲儿子打死,虽说有方法避免牢狱之灾,可是这议曹怕是难保。
一旦萧政离职,平衡被打破,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幺蛾子,心中也是烦闷,道:“致远之事,待以后再说,如今春耕不远,此事乃是民生大事,万万不可耽搁。”
与此同时,酒肆之中却已传开,好事之人聚于一处各自笑谈。
武德许府中,一年轻男子心急火燎,萧申卖书之事,他可是在一旁鼓动了好几次的,又得了那购书之人十万钱的好处。事发之后,也曾派人四处寻找那人,又哪里还有半分踪影。
…………
沁水河旁有一小庙,立庙不过二十载,供奉着瘟神,庙内仅有三五道人。
灵帝继位以来,每隔两三年都有瘟疫横行,大汉的条件还要好些,有完整的中医体系,又有云游方士为人免费诊治。瘟疫一起很快就有许多医工道人奔向疫区,倒不至于弥漫全汉。
与此同时的西方,可就惨多了,尸横遍野十去三四也是少的。
庙上一块匾,方方正正写着瘟神庙,此时的主持名为魏济,人称魏道人,传是先秦魏国王室后裔。
方过知天命之年,已是须发皆白,看着反而更是仙风道骨。
萧府管事辛焱,带着十余名仆役推着数辆载满谷子的板车,牵着猪羊各一头,又有鸡鸭鱼等物,匆匆而来。
入了庙内献上千钱便有道童领入后堂。
行至一茅屋处,推开虚掩的木门,魏道人正在打坐。
辛焱连忙拱手作揖:“小人见过魏道人。”
魏道人依旧盘坐,眼也不睁,慢条斯理问道:“所谓何来?”
辛焱回道:“府中小郞身故,素闻仙长大名,主上令小的请道人助丧,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魏道人淡淡道:“世人皆以利为耻,你来我处,张口便是利字,辱人矣,你且去吧!”
辛焱内心鄙视不已,面上却是不显,又道:“仙长误矣,家主功薄德浅,自不敢比仙长,却也是一方吏臣,献上些许俗物,让仙长代为出面,拯救遭厄百姓,绝非谈利。”
说完又对站在魏道人身旁的道童使了个眼色,那道童会意,附于魏道人耳旁轻声道:“师傅,这人乃是武德萧家管事,此来带着谷物五十石,猪羊各一头,又有鸡鸭鱼各数只。”说完即止。
五十石谷可是不少,如今一石涨到两百七十钱,五十石下来也需万余,成年的猪一头也要数千钱,羊又数千,鸡鸭鱼也该有数千。
魏道人一番计较,倒也还算满意,初见已是如此大方,事成当不至于小气了才是。既是价给足了,也无推却之理,只道:“尊府贵人倒是心诚,贫道自当代苦难百姓走上一遭,你且去前殿稍待片刻,待贫道收拾一番。”
辛焱笑着应是。
在武德城内待了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世间哪有谈不拢的事,无非一个利字罢了。
却是不知,这魏道人虽是面上功利,私下却有颗慈悲之心,待得辛焱走出,魏道人唤来左右道童吩咐道:“吾离去之后,汝二人各取二十石谷于永宁乡和永安乡中布施,再将猪羊俱都卖了,换成谷子,庙中只留鸡鸭鱼各一只,与汝等师兄弟解解馋便可,再留十石谷,若有人上们求助,也好施舍。”
两名童子应下,这事早就做习惯了,别看二人年龄不大,在这周边十里八乡布施久了,早已混出了仙童的称号。
二人心中自是欣喜,自幼紧随魏道人左右,也染了些慈悲为怀之气。更是晓得,穷苦百姓最是纯朴,但凡有口吃的,也不会多拿。这次东西不少,在这青黄不接之时,可算是及时得很,当是能救下不少人才是。
来时东西不少,回去可就轻省多了,早有准备的马匹,四五人先行骑着快马便奔回武德。
…………
老太太早已醒来,眼角泪痕未干,静静躺在床榻之上,呆滞的看着上方。
几名贵妇立于榻前,各自低头不语,萧政跪在地上,泪流不止。
“阿母保重身子要紧,多少进些水米,孩儿知道错了!”
老太太哪里理他,这事知道错了就能弥补不成?心若死灰。
门外又有许多青年男女,左右各围成一圈,俱是府中晚辈,只因屋中太挤,不能入内。
左边为男,为首者名为萧竞,乃萧政兄长萧敛之子,次为萧政长子萧奕,再次为萧政之弟萧牧独子萧诤,又有萧敛次子萧竑。
右侧有萧敛次女萧滢,萧牧长女萧浛庶女萧沁,站得满满当当,各自恭立不苟言笑。
萧敛恬为河内督邮,督察纠举脩武县违法之事,兼管宣达教令、讼狱捕亡等事。
终日忙碌,常年不在府中,家中发生了如此大事,其妻王夫人让人连夜快马禀报。
收到消息时已是天亮,匆匆赶了回来,将将到了午后才到家中,一入老太太院中,晚辈们连忙躬身招呼。
“伯父”,“阿翁”
萧敛颌首,问道:“汝等祖母可好些啦?”
萧竞出列回话:“祖母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急火攻心,医工已开了药,若是细心调理,几日便可痊愈。
只是二弟突然身故,伤心至极,莫说进药,今日更不曾进一粒米,加上年事已高,若是长此下去,只恐伤了根本,二叔在里面已经跪了一日一夜,怎么劝也没用。”
那去禀报的下人,已将前因后果告知,萧敛自也知情,又清楚老太太素来最爱萧申,此等心结怕是一时难解,自言自语叹道:“二弟此事做差了!”说完整理了一番衣冠,便推门而入。
方走开,萧诤便道:“谁说不是呢!申二哥虽是混账了些,可二伯下手也太狠了,俗话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下好了,愣是将老太太的心头肉活活打死,哎……这不慈之名怕是坐定。”
“哼”萧奕冷哼一声。
萧竞道:“诤弟不可胡言,长辈之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回去当好好看看三礼。”
这话说得轻巧,却是骂人不知礼仪的话,萧诤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无可辩驳。
萧敛入了屋,先是行礼问安,而后走至床前宽慰道:“阿母为申儿伤怀在所难免,孩儿等又岂能不难过?只是逝者已矣,阿母该保重身体才是,若是这般,孩儿与一干后辈岂不忧心?”
老太太陡然大哭出声:“我的孙儿啊……前夜还为老妇讲那春秋书中趣事,才隔了一天,如今已是天人两隔了,他是生生被那棍子打死的啊!”忽的想起萧政,又怒而伸手指着他道:“你这孽障,还在这里做甚,还不与我滚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就当没有生你这孽子。”
萧政大急,猛磕着头哭嚎:“阿母……阿母……孩儿知错了,孩儿知错了。”
萧敛止住他道:“二弟,你且先出去吧,阿母正生你气,你在这让她看着,她的心结怎么解开,待她消了气,你再来请罪吧!”
萧政泪流不止:“兄长……我……”
萧敛又劝上几句,萧政才讪讪准备起身,不仅跪了一夜一日,还不曾吃过一点东西,手脚麻木浑身发软,还是杨氏在其背后轻扶着站了起来。
萧政走后,萧敛又是好一顿宽慰,毕竟骨肉连心,好歹算是劝了下来,在王氏伺候下,进了一碗小米粥,众人这才稍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