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了崇圣的灵婴裹着他的衣服落到了槐江镇。
她伏在夫诸的背上,脑子里竟然无法忘记这衣服的主人。
“一定是他的苦茶作祟,等下一定扔了它!”
灵婴大步向前走着,在镇子里换了一件衣裳,就打算把那崇圣的罩袍给丢了,手都已经伸了出去,又撇撇嘴,把衣服叠好搭在夫诸的背上。
“算了!给你背着好了。”
槐江山上本就住着神迹众多,追求仙道的也不在少数,对于灵婴这样带着夫诸招摇过市的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镇子上甜腻的香味吸引着灵婴,那是槐江镇出了名的蜜饯小笼,糯米做的蜜饯糕散发着阵阵蜜糖的香气,小巧的花型在小小的笼屉里整齐的排成四个,看起来格外的诱人。
“好香呀!”
“姑娘可要尝尝?”
“嗯!”
灵婴手里捧着竹编的小笼,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两根手指捏起来一个花糕填在嘴里。
“唔哇!好吃!”灵婴陶醉的闭上眼睛,对着卖蜜饯糕的老板娘伸出一根手指,“老板娘,再给我来一笼!”
吃饱喝足的灵婴不住的好奇的观望着四周,槐江镇人来人往的,到了黄昏的时候,人们都抬着梯架,把悬挂在街市上的灯笼逐个点亮,样式众多的灯笼在街口连成一串,河道之中还有许多小灯流过,宛如一道地上天河。
灵婴怀里还抱着蜜饯糕的小笼,甜蜜的香味在她唇齿间久久未散。
可是这美景之下,灵婴总是能感觉到一道目光流连在自己身后。
“喂……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灵婴坐在长桥之上,脚尖偶尔划过水面,掀起小小的波纹。
崇圣只站在桥的一头,并没有靠近她,“此处最为出名的就是蜜饯糕,他处虽也有此物,但终究不是槐江山蜜所制,味道不如这里。”
灵婴把头往另一边一转,“你如此说我也不会跟你一起到那鼓噪的凌云殿的!”
说着女孩将蜜饯小笼放在桥上,撑着手坐到了夫诸的背上,又一次消失在了崇圣的视线之中。
那余下的一朵蜜饯花糕,孤单单的躺在蜜饯小笼里,崇圣走上前将小笼从桥上拾起来,不由自主的把蜜饯糕放进了嘴里。
真是如传闻中一般,咬破了蒸的软糯温热的花皮,流进嘴里的,是透着微凉的蜜心。
此后灵婴去过很多地方,崇圣也一如既往的出现在她身边。
灵婴心想,他大概就是想看着自己会不会作出危害山海之事?她心里不清楚,那些人究竟为何想让她去把山海之母留下的咒纸整理成册?难道就是怕自己无法封印,怕那东西被“不慎遗落”?
而崇圣,大抵也是看出来了灵婴的意思,一半他心知肚明,天上的老头子们是惧怕她,或许也想借着成书的名头监视她。
另一半,他也看得出来,灵婴是格外的想要躲着他。
既然知道灵婴无意于去凌云殿,崇圣应该回去复命才是。
可是他却跟在灵婴的周围,不知道为何,他心中总有隐隐的不安。
这种不安的预感,在此后的许多年一直伴随着崇圣。
灵婴虽然还是时常躲着他,但是到了后来,便也不甚在意,背着琴的女孩已经比琴高出来许多了,他们常常结伴而行,崇圣也全然不提灵婴不喜欢的事情。
从密林山中,到清水河畔,都可以看见一个红裙卓然的女子,衣摆上绣着成片的长枝白梅,背上一把墨黑的焦琴,发梢上系着一段白缎,鬓间别着一根杤树断枝,上面的黄色绒花却开的极艳。
她坐在一头通体雪白的鹿上,身边跟着一个身着黑紫阔袍的人,他浓黑的长发束的整齐,紫玉雕琢的发冠薄如轻翼,鬓旁垂落的发丝遮住了眉角,一双清冷的眸子沉静如水,他的目光游离到那坐在鹿上的女子身上,又好像满含柔情。
这日日的相处,灵婴对于崇圣早都有不再疑虑深重。
崇圣这个人,面上冷若冰霜,内里却是心怀山海众生,这是灵婴不曾想到的。
她原本以为那人会和凌云殿的府君一般,只拘泥于目光短浅的小小殿堂,没想到他也和自己一般,为这山海挂心。
在那个人的眼中,她看到了自己所期望的世界。
“崇圣,万物生而有灵,有灵必有善恶,所以世间并没有十全的良善,也没有十全的邪恶,对么?”
灵婴拍了拍夫诸,自己跃了下来,站在长河边的崖口上,轻声问着身后的崇圣。
“是。”
夫诸早已退到一边,崇圣站在灵婴身侧,同她一起眺望着远处的山河。
“那为何要拘禁他们呢?”
灵婴发间的杤树绒花随风散开,点点花瓣飘落而下。
崇圣很意外,灵婴今天居然提及了他们都不碰触的话题,“也许为了山海大荒的宁安,必须要将封印恶的大多数吧。”
“我能感受到许多悲戚,”灵婴抚着自己的胸口,“也许我该救它们于水火,但是又更应该让它们就此沉睡。”
山崖上的两个人影靠的很近,灵婴几乎可以听见身后崇圣轻微的呼吸声。
灵婴按着胸口,心中某一处如同鼓鸣,相处的每一天都让她对面前的人有更深的了解,她心中有一句话,此时很想说出口。
是否要把与日俱增的爱慕就此倾诉,灵婴心中捉摸不定。
还没等她作出决定,天空中炸裂的雷声就惊醒了她。
随着雷声的响起,二人的头顶逐渐黑了下来。
一阵苦茶的味道钻进灵婴的鼻翼,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崇圣抱进了怀里。
越过崇圣的衣襟,一只粗大的牛蹄已经把他们站着的山崖给踏平了。
雷声中混杂着巨大的咆哮声,暴雨交加之下,那独腿之上,是一个巨大的牛身,藏灰色的皮毛难掩它的凶煞之气,长长的青色尾巴卷起阵阵雷暴,赤红的牛眼直直的盯着眼前的两人,鼻翼间的呼吸腥臭不已。
抱着灵婴的崇圣并没有松手的意思,他手中又紧了几分,脸上的表情冷峻可怖,被他按在怀里的灵婴觉得他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
眼前在雷雨之中狂吼的独腿蛮牛,正是夔牛。
东海波流山,有夔牛者,神魅也,蹄壮如龙,所行之处狂风暴雨,光辉似日如月,时有雷鸣狂作,声震万里不绝。
崇圣凌空虚指几道法阵,展开如红莲绵延,层层业火裹上夔牛。
“你退到一边。”崇圣松开了灵婴,双指紧扣,几道金色的法阵逐渐铺开,夔牛一声怒吼,利爪重重的又踩塌了一大片山石。
灵婴摘下背后的焦琴,她眼中微光闪烁,指尖琴音流转。
崇圣心中焦躁,这显然是凌云殿的把戏。
他布好法阵,又回头看向灵婴,她琴音依旧,并没有什么异状。
夔牛并不似断了一只角的饕餮,它显然被崇圣的法阵激怒了。
燃着红光的眸子凶恶异常,在它的猛力踩踏之下,大地都开始震颤。
树林间鸟兽逃窜,各种声音交缠在一起,灵婴不觉心烦意乱起来,她指尖的琴音也开始杂乱不已。
“灵婴!”
灵婴指尖弹拨的音调逐渐尖刺,她膝间的焦琴也逐渐开始颤抖,好像琴弦也无法承受她的曲调。
终于,崇圣看到了她睁开的双眼,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就完全是另一个她。
琴音停住,缠绕着荧火的身影窜到了半空,指尖划出的一段段繁复的纹饰,在夔牛身上灼烧出无数裂痕,就好像夔牛在她的面前,不过一个小小的尘土。
怒吼的夔牛周身电光暴涨,脚下一沉,又落到数丈深的山谷之中,躲过了半空中的灵婴,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一阵雨雾过后,灵婴觉得身体一轻,夔牛的长尾猛地将她甩出去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