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尸骨未寒,亲人们便要来分家产了。我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你们说要怎么办?”
“听长峰说开心还不姓谢。”老爷子也变了脸,语气悻悻。
“是,可他们有血缘是事实......你们想怎么分?按遗产继承法顺位继承权来分吗?”
“你也知道,我和他爸分开了,现在都各有各的家庭,我们老了,想有些钱傍身......”
问老谢他姐:“姐,你呢?”
“我不要,我不要这钱。”老姐他姐摇头,摇下一串眼泪。
“那......这样吧,把房子卖了,分四份,你们二老一人一份,菡菡和开心一人一份,可以吗?”
“为什么不是五份?你也应该分一份,妹妹。”老谢他姐哭红了双眼说。
我惨然一笑:“我和长峰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
“那......”
“就按四份分吧,这样公平。”
“谢谢你......我们不是非要跟你争......”
“明白,长峰做为儿子,应该为你们尽孝,这钱你们应该得......”
两位老人又哭一阵,被进来的大姐和二姐劝去了宾馆。
老谢他姐一直陪着我,眼睛一直没有干过。
我叫她:“姐,你跟我讲讲长峰小时候的趣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长大的,怎么考的大学,还有,他和马青青是怎么相识相恋结婚又离婚的......我想听。”
“他啊......”老谢他姐擦了擦眼泪,长长地叹息一声,语调悠远,“我们很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去的深圳,当时他还没上学,第一年刮台风,爸爸妈妈没回来,我们俩不知道台风有多厉害,跑出去玩,一阵风过来,我就被吹跑了,他追上我,一只手抓着一棵树,一只手死抓着我,头被吹落的东西砸得头破血流,也死不松手,哭着叫我:姐姐,你不要飞走,我不要你死......他小时候很调皮,爱打架,没少挨揍,但是挨揍最多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打架,他喜欢拆东西,家里的收音机,录音机,电视机,都被他拆过......父母天天吵,后来离婚,他上了大学就不再回家了,其实也没有家了,父母都各自有了家庭,我和弟弟就在任何一个家里成了外人,他有啥事都闷在心里,面上却吊儿郎当,好象什么都不在乎,功课却一直都很好,他喜欢数学,高考前他离家出走了一个月......”
“他为什么离家出走?”
“他说那些题太简单,刷题太无聊。”老谢他姐说起那段往事不由得笑了,“被找回来后,也就复习了几天就上考场了,考了六百多分,他上大学报志愿都是自己报的......他和青青啊,青青漂亮,家里条件好,两人没孩子之前感情还好,有了孩子矛盾就多了,青青嫌他不上进,他却只喜欢埋头搞他的技术,又喜欢玩......”
“他把东西拆散,能装好吗?”
“刚开始不能,后来就能了,我们院里有谁家的电视坏了,都是他去修,后来自己装电脑,天天泡在科技市场......后来还自己搞编程,搞软件,闷头在家鼓捣,不洗澡不理发,出门也不收拾,象个二流子......”
“他是个闷骚男,表面一本正经,思想却最是出跳......”想起和老谢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不由得轻轻笑了。
“什么骚?呀,你真了解他,他就是那样的人。”
“他看的书我都看不懂。”
“他从小不喜欢看小说,他喜欢知识密集型的书,他说看小说太浪费时间,他只对技术性的东西痴迷。”
窗外的天蓝得如水洗一般,几朵云慢悠悠地飘过,鸟声清碎,风也清凉。这是一个美丽的世界,可老谢已不在。
一想到老谢,心就象被一双大手攥住,连呼吸都那样疼。
隔壁有个怪老头在骂人,他已经老得连亲人都不认识,却因为输液的不是年轻护士而发怒。他坚持让年轻的小护士给他扎针,只要人家漂亮,怎么扎他都连眉头也不皱,也不喊疼,只眯眯笑。
这是一个辈子被严重压抑的男人,却在生命快要结束时,终于爆发。
很可笑吗?不,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哪个人不喜欢美好的事物,不喜欢青春的身体,不想有快意的人生呢?
医院门口有人在哭,哭了好久,声音凄惨,过了一会哭声又变成了叫骂,有护士在走廊里议论,原来那是一个喝多了酒在撒酒疯的酒鬼。
医院就是这样的一个充满了荒诞和神奇的地方,有生有死,有哭有笑,有痴有傻。
老谢公司的人也来了,我把所有的迎来送往都交给大姐和二姐,让她们去处理,我只坐在太平间门口的一棵树下,想离老谢再近一点,让他还盘旋在四周的灵魂能看到我对他的不舍与依恋。
夏天的玉溪,一会儿晴一会儿雨,我的心也象天气,沉浸在回忆里起起伏伏。
我的心渐渐变得宁静。
老谢死了,生活还要继续。
我有两个孩子,我有个老年痴呆的养母,我有个时日无多的亲生父亲,他们都需要我照顾,我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