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岩溪客栈在上缘地界小有名气,各地客商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客栈还有一座茶楼,里头有一个常驻的说书人,他从来不说才子佳人的故事,只讲近几年的真实故事,通过加工绘声绘色讲给过往旅人,常赢得满堂喝彩。
“说起江湖组织夜未央啊,不得不提起一个地方,那就是——大煊临墨峰。据说,这临墨峰有三奇。”说书人坐在讲桌前,悠悠打开扇子说起来,一下子便勾起无数听客的好奇心。
“三奇?是哪三奇?”
“这临墨峰如何个奇法?”
“各位看官莫要着急,且听小老儿慢慢说来。”说书人合上扇,将桌上茶杯、抚尺、扇子一一并排摆着。“临墨峰三奇,分为天奇、地奇、人奇。何为天奇?临墨峰上时常有百鸟聚集腾飞,盘旋而不回,十分奇特。传说,在夜未央掌门宣布入驻中土的那天,恰逢白虹贯日。”
“白、白虹贯日?”
“白虹贯日?那不是……”
“居然还有这茬!”
王道不存,朝野倾覆,白虹贯日,谁主沉浮?
但如论如何,朝野之事不可谈,众人纷纷噤声,埋头喝茶。
“那时,白虹的一端是临墨峰,而贯日的另一端则指向——”说书人拿起折扇,点向窗外白茫茫的天空,“康平。”
大煊定都康平,皇嗣凋零,此刻被白虹直指,不仅仅是亡君覆朝,怕是有亡国之险。
茶客低头不语,说书人自然明白不可多说,忙跳过天奇,换上一副常用待客的笑容,“下面,小老儿给大家说说这第二奇——地奇。”
人群中有人立马回道:
“地奇?这个我知道。”
说书人笑:“有劳这位兄台给大伙说说了。”
那人滔滔不绝说起来:“临墨峰这个地奇啊,指的是峰后毗邻的忘身崖。忘身崖忘身崖,深不见底,仿佛跳了忘川河,忘却前尘,舍弃凡身,一入崖下已忘身啊。据说,崖下还有个诛魔涧,世传有三千米深,底下还有毒虫毒花,跳下去,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茶客们议论纷纷。
“那不就是吃人不吐骨头吗!太可怕了!”
“听说这名字是夜未央掌门殷重火起的,两年前正月十五,临墨峰一战,殷魔头死在忘身崖,尸体被投进诛魔涧。诛魔诛魔,果然诛了他自己。”
“不是不是,我是朔月盟内部的,殷重火根本没死!”
“兄弟你别乱说了,朔月盟的领头人申盟主都站出来公布心殷魔头在忘身崖被诛杀,不然夜未央怎么舍得跑回它的老巢玉雪山。”
“哎呀只是怕引起动乱才这么说的。”
“你居然希望殷魔头活着?不知道藏着什么居心。”
“诶?我哪有说他活着好了,我就是猜测他没死……”
“那你不就盼着他活嘛!”
“我哪有这个意思,你特么别乱给老子扣屎盆,老子还真不是好惹的!”
抚尺一拍,如惊堂木震醒嘈乱人群。沸腾的人群顿时安静许多。说书人道:“临墨峰地奇,乃是地形之奇。刚刚那位兄台说得差不多了,那小老儿接下来就说说这第三奇——人奇。”
“临墨峰人奇,奇在何处?”
“难道是……百姓?”
不错,魔头盘踞的虎穴旁,住着无数百姓。
说书人一一道来。“临墨峰原先并没有百姓。峰上地势高奇险峻,陡峭难行,是夜未央在大煊的驻地。试问谁人不知夜未央的刺客凶残成性,杀人不眨眼,何人不闻风丧胆?临墨峰,临墨者黑,这样一个地狱般的存在,偏偏群居着几百号百姓。峰上刺客遍野、云雾缭绕;峰下百姓成群,炊烟袅袅,形成一种奇特的景观。”
“跟着杀人如麻的魔头住在一个地方,难道就不怕某天突然毙命?”
说书人:“临墨峰已灭,要说这百姓去临墨峰的缘由,恐怕无从说起,但小老儿有幸得知一个有关临墨峰百姓的故事,若大伙不介意,我便全部道来。”
“快说快说!”
说书人:“这故事里啊,有一位农夫,唤名马自吉,他开辟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农田,每天辛勤耕种,但天不遂人愿,他没有好的水源,好的耕牛,粮食卖也找不到卖方,只是日复一日地耕种着,无人问津。”
“那这农夫得有多傻啊,没有收成还守着那一亩三分地。”
说书人:“这倒不是,马自吉从小喜欢种植,对食物有执念,喜爱自己种粮食,想要分给别人,也想卖给更多人获取一些收益,凭着自身血汗挣钱,这无可厚非。”
“这时候,越镇有个大财主伯先生,被人们称为‘伯乐’。人们说,有幸被赏识,与他的庄园签订合约的,便会送予耕牛、肥料,还有充足的水源供应,能助你种出更多好粮食,也能卖给更多人。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来看粮买粮。而且,庄园赚到的钱扣除日常花销费用后会五五分成。”
众人听到五五分成,纷纷点头,“有人能给耕田保障,还能五五分成,真是不错啊!”
说书人没理会茶客的话,“马自吉不怎么识字,便请村里的教书先生帮忙看。教书先生一见合约直摇头,说不行不行,不能签,这是强盗合约。”
“五五分成,公平得很,怎么会是强盗合约?”有人提问。
说书人:“诸位莫急,待小老儿细细说来。这五五分成,分的可不是卖粮食得到的钱,而是扣除伯家索取的庄园日常花销之后的钱,再五五分成。”
有人察觉端倪了。“那庄园扣除的日常花销是多少?”
说书人笑:“这个,便由伯先生定了。马自吉隐隐觉得合约不平等,但若不签,他的农田就无法得到耕牛和水源,也无法卖粮给更多的人,便一咬牙签了合约。”
茶客们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上心头,忽而又感到辛酸。众人面面相觑,又继续听故事后续。
说书人:“马自吉是个勤奋的农夫,夙兴夜寐、呕心沥血打理农田。每天绞尽脑汁想着作物如何才能产出更好的粮,甚至夜间不寐,也要挑灯去农田查看。不久后,他在越镇混出了名声,人送外号“神农马氏”。人们纷纷来买他的粮食,伯先生的庄园因此赚到不少钱,可马自吉还是愁眉不展。”
“赚了钱还愁?”茶客迷惑不解。
说书人解答:“他愁在哪呢?愁在修房屋上。马自吉的农舍又老又旧,很早就有翻新的想法,虽然来买粮的人多,但一直没能凑够修房子的钱。”
“不对啊,马自吉不是卖了很多粮食?怎会连修房子的钱都攒不够?”
“他是个农夫,住的也就是普通农舍吧?怎么会攒那么久,难道是这伯先生拖欠月钱?”
说书人:“倒不是,乃是一起衙门纠纷。因为马自吉“神农马氏”的粮食热销,镇上渐渐有了一批卖“神农鸟氏”粮食的人。二者名字和都相似,许多人都买错,吃了劣质粮食后拉肚子,纷纷状告神农马氏。马自吉得知便让伯先生出头,伯先生将神农鸟氏告到县衙。”
“后来呢?他败诉挨赔钱了?”
说书人摇头。“不,他告赢了,神农鸟氏还按律赔偿了三千两白银。”
有人听得满头雾水。“那马自吉应该有钱才对啊,把冒牌的赶跑了,又得了一大笔赔偿,不可能连屋子都修不起啊。”
说书人解释:“胜诉后,马自吉仍是一贫如洗。究其原因,乃是他签订的合约。”
“合约上又说了什么?”
说书人眉头一凛:“合约上说,若有粮号被他人冒用,神农马氏必须要配合伯家上诉衙门,其间所产生的花销由其承担。所以,这赶路费、写诉状、请讼师的钱全由马自吉出,而所得的三千两赔偿全归伯家所有,马自吉分不到一个铜子。”
众人一时哑然。
“来年开春,马自吉依旧没攒够修房屋的钱。春日骤雨多,屋顶漏雨,马自吉没办法,专门选了个好天修屋檐。人有旦夕祸福,那天他不幸从屋上摔下来,断了半条腿,躺在床上养伤,暂时干不了农活。”
众人仿佛通过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语调看到了那个画面。